龚云的五官很柔和，下垂的眼尾甚至带着一丝软弱的意味，所以，每每听到龚云说那些命令式的、残暴的话，总是显得言行相诡，难以相称。
　　小时候那只助人为乐的小黑龙，真的变成了这样可怕的黑龙吗？
　　身体已经十分虚弱，龙身上好似已经有许多伤疤，视野再次模糊，凌珑又要昏睡过去……
　　李南溟。
　　这三个字撞入凌珑的脑海。
　　没有预兆，没有原因。
　　仿佛太阳失去升起的能力，小龙再也不会飞行，萤火虫无法再发光。李南溟已经融入他身体的机能里，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自然成分。
　　他不可以就这样离开人间，浑浑噩噩度过后半生。
　　那枚被放在哥哥枕边的银链，他还想要再次拿起来……
　　被束缚住的灵力忽然在体内翻涌，就像木桶终究囚不住涛涛水流，凌珑不断地思念李南溟，灵力就不断地冲破龚云的束缚，即使他们的灵力如此悬殊……
　　龚云很快便意识到，瞬间加大了束缚的强度。除了山神，全森林没有哪一只龙比他灵力更强劲，更别说这只颜色浅淡的小青龙——
　　砰！
　　束缚被挣脱了，黑色的灵力原本如绳索一般捆绑在凌珑身上，正是这个瞬间，它们作鸟兽散，灰飞烟灭。
　　青色的灵力回归凌珑的身体，他拿回了自己和李南溟生命的控制权。
　　凌珑变回人形，落在龚云面前。
　　他的灵力刚刚恢复，如同人类大病初愈，凌珑的身体颤颤巍巍，脚步也不稳，但是龚云在这个瞬间被短暂地震慑住了。
　　因为凌珑看向他的眼神。不是孱弱的，是坚持的。
　　从未有一只龙有过如此坚持的眼神，即使是口口声声说要之人类于死地的山神大人。
　　“我不想对你做什么。你知道的，以我的灵力，我也没有办法对你做什么。”凌珑顿了顿，唤他的名字，“龚云。”
　　龚云心中竟然一抖。
　　凌珑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名字的？在他还是一只小黑龙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和这只小青龙成为好朋友，他们会彼此介绍自己的人类名字，凌珑也会如此唤他。
　　“我只是想……看看我哥哥。”
　　上一秒还是晴天的心情瞬间转阴，龚云憎恶那个人类，为什么凌珑还在念他？人类到底给这只可爱的小青龙下了什么迷魂药！
　　“求求你。”凌珑说，“虽然你很坏……但我还是相信，你是一只好小龙的。”
　　好小龙……
　　没有人这样夸赞过他。山神只会贬低他，同伴只会嫉妒他，从来没有人夸奖他。
　　龚云处在一种复杂的情境里，一边是对凌珑的心软，一边是对那个人类的憎恶，一边是继任山神的使命。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那个人类？”龚云咬牙道，“你知道你应该死掉么？竟然还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我知道……”凌珑虚弱地说，“可是喜欢有错么？我喜欢他，就像小鹿喜欢喝水，小鸟喜欢唱歌，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一只小犀牛喜欢上了一只小野兔，难道它们就错了吗？”
　　无法反驳，龚云心中窝火，却又不舍得对这只小青龙大吼大叫，他也向来不是这般强硬性格。
　　最终只好憋着一口气低低斥道：“你染上了人类的陋习，竟然觉得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是对的！”
　　“如何……界定对错呢？”凌珑反问他，“小犀牛喜欢上小野兔之后，它们……难道对自然造成伤害了么？”
　　龚云刚要开口，忽然脊背一凉。
　　一股冰冷的灵力入寒风般侵入这个小山洞，炎炎夏日，却好似冰冻三尺一般。
　　“如何界定对错。”山神缓缓走向凌珑，淡淡笑了，“你这只小青龙，还在人间还真是学会了人类的诡辩之术。如果所有的犀牛都喜欢上野兔，这片森林还如何运转下去？”
　　“可——”
　　“不要可是了，这根本不是犀牛喜欢上野兔的问题。”说罢，山神手腕一翻，灵力汇聚成镜面。
　　镜面中，李南溟出现了。
　　李南溟出现在绿野村，出现在李显贵的化工厂，出现在满是污染的环境里。
　　一位工人跑到李南溟身边，问：“小厂长，这个月的工钱啥子时候发嘛？”
　　李南溟回答：“好好干，明天发。”
　　工人高兴地跑走了，“谢谢小厂长！”
　　李显贵从办公室里出来，给李南溟第一根烟，问：“抽吗？”
　　李南溟接过来，又凑到李显贵点燃的打火机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重重的烟圈。
　　“不可能……”凌珑怔怔看着镜中的画面，嘴里喃着。
　　世界上的谁成为李显贵的狗腿，李南溟都不可能，因为李南溟有恨。
　　世界上的谁去做破坏自然的事情，李南溟都不可能，因为李南溟有爱。
　　孱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凌珑咬牙看着这面虚假的镜子，努力地将体内所有的灵力集中到指尖——
　　砰！……
　　他指尖飞出青色的灵力打中镜子，瞬间弹回，击在凌珑的小腹上，疼痛难忍，跌倒在地。
　　山神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一脚踩在他已经翻出龙鳞的小腹上。
　　“你睡了多久你知道么？人间已经过了好多年，你亲爱的哥哥早已经忘记你是谁，他也根本没有把你曾经的在乎放在眼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