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七五 是黄粱梦(二)
李元澜坐直了,望见李思疏手里的食盒,问:“大姐是来送我走的,对吗?”
李思疏低头看手中的饭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说:“元宵才过,我送些吃的给你。”
“元宵……”李元澜天真地笑起来,“以前在宫里,爹爹在时候,阿姐也经常给我送吃的。”
“我记得你爱吃羊肉,今天我也带了。”李思疏把食盒穿进木栏里,愧疚地说,“狱卒不给开门,你就将就一下吧。”
李元澜爬过去,颤颤巍巍地打开食盒,看见炙羊肉,高兴地说:“阿姐知道我的最爱。”他也没用筷子,直接拿手捡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赞叹说,“好吃,好吃。”
“还有呢,你不要着急。”
李元澜又吞了一块,又说:“真好吃,阿姐,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炙羊肉。”
李思疏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李元澜狼狈的模样,心疼得快要发晕。她把手伸到牢里,打开食盒的第二层,说,“有汤呢,鱼汤,也好喝。”说着,她竟然也颤抖起来,“三哥,你好好吃,你吃不够,我还叫人给你送来。”
李元澜正咬着羊肉呢,听她这么一说,再也挺不住了。他的眼泪顺着流下来,一颗、一颗滴在汤里。
汤泛起一圈,很快又平静了,但是姐弟俩的心却不能平静。
“阿姐,我好想回到小时候。我好想姐姐还在,我好想爹爹还在……还有大哥,我好想他们都在……”
李思疏轻抚李元澜的发:“别哭。”
“在牢里这些天,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没有生在皇家,如果我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子女,还会手足相残、父子相杀吗?长姐,如果是大哥做了官家,还会变成这样吗?如果大哥还在,我们是不是都能幸福了。”
李元澜放下羊肉,失魂落魄地坐下来,回忆起幼时,“大哥高才博学,没有人不赞赏他。记得那时候,他们都说,将来大哥做了官家,大周就能创盛世了。可是……可是大哥没了。难道有大才的就该短命吗?十几岁二十岁的时候,我抱怨天命不公,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天命不公,是圣命不公。能创盛世的只有官家,怎么能是太子呢?他们说太子能创盛世,是将爹爹、将官家置于何地?所以大哥就没了。阿姐,爹爹才是最大的骗子,二哥、娘娘、阿姐,都被他骗了;你和我,也被他骗了。所有人都被他骗了!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爹爹是仁君。”
李思疏无言以对。她挥一挥食盒上升起的热烟,说:“爹爹如此,二哥也如此。三哥,你也如此。”
李元澜又去吃没吃完的炙羊肉,咽到肚子里,才说:“阿姐,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皈依佛门吧。”李思疏平静说,“再也不过问朝中事了,也再也不做别人的刀。”
李元澜又问:“除了出家,还能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除了出家,那就是死了。”李思疏说得十分平淡,“政/变一平,我大约就知道我的归路了。我只能躲,只能逃。”她把菜夹到装饭的那一格里,分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李元澜也没有再说话。吃完了饭,他拿起食盒最下层的小罐。他大约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也知道李思疏前来的目的。他是一定要死的了,多亏了宗室身份,他还能留个全尸,留个体面。
他拔掉塞子,闻着罐中的酒味,问:“牵机药?”
“砒霜。”李思疏如实说,“牵机药死得太痛苦了。我挑了很久,也许就这轻松一点。”
“谢谢阿姐。”李元澜打量着小罐看。他抬起眼,直视李思疏的眼睛。
他说:“阿姐,下辈子,我们能做一个娘生的姐弟吗?”
李思疏看着他,掉出一颗泪来。
“可以。”
“下辈子,就做普通人家的姐弟吧,种田也好,织布也好,只要和睦就好。”李元澜喝下毒酒,用力咽在肚子里,哝哝说,“我让你失望了,阿姐。”
“三哥!”
李思疏看着李元澜口流鲜血,大惊失色。她想大叫郎中,又想叫“救命”。她看着李元澜狰狞的脸,看着他痛苦地蜷缩在地。她的心像在滴血,她想起小时候和李元澜的日子。
——“阿姐!”
那时候,李思疏能把李元澜抱在怀里转一圈,听李元澜撒娇喊:“大姐,我们要永远一起玩。”
现在,她看着李元澜将死的模样,往日那些美好的回忆全部被撕裂。
她亲手送走了她的三哥,用一杯毒酒。
“三哥。”她腿软地摔在地上,“你别怪我,三哥……你别怪我。”
李元澜走了,走的时候,他还是面带笑容。他怕大姐会被他吓到,也怕大姐夜里做噩梦。他想和大姐说“对不起”,不过这三个字到底说不出口了。
第247章 七五 是黄粱梦(二)
李思疏出了御史台狱,赵敬就在门口等她。
月已经不太圆了,不过光辉仍在。皎洁月光落在地上,将赵敬的影子拖得很长。
赵敬不是背对着李思疏的,所以李思疏一眼就能看见他温柔的神色。
“大长公主。”赵敬朝她行礼。
李思疏有些恍惚,也同他欠身,问:“你怎么在这?”
“我知道大长公主今天要来御史台狱,怕夜太深,大长公主害怕,所以来了。”赵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