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 吹角营(二)9
赵仕谋出力极大,却在紧要处收手,枪纂恰好落在甲衣之上。
风静了,四周草木皆寂。那杆飞出的枪狠狠插在比武台上,刃陷三寸。
赵仕谋用枪纂在谢承瑢胸前顶了一下,笑说:“小将军,你输了。”
比武台下爆发热烈掌声,有人呼道:“好!”
谢承瑢被顶退一步,还有些没缓过来。方才比试没感觉累,歇下来才开始气喘。他望着赵仕谋,轻声说:“这是回马枪?”
“这是回马枪。”赵仕谋将枪扎在台子上,“承让了,谢小将军。”
谢承瑢回礼说:“这是我第一回 见到回马枪,多谢太尉指教。”
比武台边上站着不少殿前司的长官,父亲谢祥祯自然也在。
谢承瑢见父亲凝眉肃目,难辨喜怒,便越发觉得无地自容,无颜面对,头垂更低了。
赵仕谋忽然说:“小将军,我有些话问你。”
“什么话?”
赵仕谋正过身,面对台下所有士兵。
他不仅是问谢承瑢,也是问在场所有人:“《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他望一眼台下看戏的顽劣儿子赵敛,又转身望向谢承瑢,问道,“何解?”
谢承瑢哑口无言。他羞愧道:“我没读过兵法。”
“没读过兵法?”赵仕谋惊诧地问,“你已被官家封将,在延州也是能率领精兵的,怎么能没读过兵法?”
谢承瑢已是惭愧到极点了,半句话说不出来。
“你枪法了得,论武功,你是上乘。这校场里,能打过你的人,屈指可数。可是你却不懂兵法。光靠武力,岂非莽夫?”
谢承瑢躬身抱拳:“请赐教。”
“‘上兵伐谋’,破其谋,才是首要。战,势必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硬碰硬,死伤惨烈。不战而胜,此为上策。兵刃相接,永远是下下之策。打架谁不会,街头三岁小儿都能打架,为何就偏偏要你上战场、要你当长官呢?”
赵仕谋转身同台下将士说:“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都不是脑子废的。聪慧有谋,方成大器。慧为首,武在其次。头脑简单,武力再高,有什么用呢?用兵在谋,不在勇!”
他擦干净手心薄汗,转身扶起谢承瑢:“你十五岁就靠军功封将了。不说大周,自古以来,十五岁便封将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才十五岁,以后难道就止步于此吗?”
谢承瑢摇头:“当然不是。”
“脑子里没东西,不读书,一辈子就只能到将。你以后是要统兵、要做帅的,不会兵法,如何指挥将士呢?光靠一身蛮力,谁能服你?将,和帅,大有不同。将可以有无数个,帅只有一个。”
赵仕谋意味深长抚上谢承瑢的肩膀,小声道,“平庸之才,于官家有利,于大周无利。大周将领都如此了,国家怎么办呢?”
“我知道了,多谢太尉教诲。”
“你是好孩子,我很喜欢你。你枪法一流,刀法如何自然也不必猜,都是上乘的。人人都能舞刀弄剑,却不是人人都能为领兵之才。”赵仕谋伸手擦过谢承瑢的碎发,把这些被风扰乱的头发全都抚平,“要读书啊,不读书,就只能认人摆布,没有一点还手之力。不读书,被算计了,还沾沾自喜。
“从今天开始,谢承瑢与谢忘琮,不必整日到军营练武。先去杏坛书院读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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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整场比武,到父亲下台阶来,赵敛都一言不发。
颜辅仁在旁见了,笑着问道:“阿敛,可瞧出来什么名堂?”
赵敛只能如实回答:“谢小官人挺厉害的,能跟我爹对阵四五回合,我确实不敌。”
话音刚落,赵仕谋走到他跟前,淡淡瞥了他一眼:“驴脑袋就看出来这个?”
“爹爹还要我看出来什么?我不是驴。”
“蠢材蠢材,你读了这么多书,不如谢承瑢万分之一。”赵仕谋踹他一脚,“跟我回家。”
这就要回家了?赵敛怎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来这儿看一场比武,就要走了?他依依不舍地环顾一圈校场,望向那座孤零零的比武台。
他看见谢承瑢竖好长枪,缓步走到台下,躬身捻起木柱之上放置的几朵蜡梅,拈在鼻尖轻嗅。
正午阳光明媚,日光落在谢承瑢的身上,光、人、花,竟如此融洽相合,璀璨夺目。
真漂亮。赵敛想。
这回他承认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少年,坚韧之中带有柔气,却又不是阴柔。他还闻到淡淡的蜡梅香,那些香味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细细浅闻。
谢承瑢把那几朵蜡梅藏进自己的窄袖,遮掩住大片蜡梅香气。可很快,那些香气又再次飘出袖子,散发到赵敛的面前。
赵敛闻得紧,盯得也紧,这目光炙热滚烫,不巧就被谢承瑢给发现了。相视之间,谢承瑢笑着对他作揖,惹得他又一阵心虚。
他也作揖,不敢再偷偷闻了,追上父亲的脚步。
校场的呼声远了,梅香远了,少年将军也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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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辅仁与赵仕谋出了军营,便一直说着谢承瑢。
说他枪法如何,性子如何,许多夸赞。赵敛左耳进右耳出,一心想着比武场上那双凌厉眼、矫健姿,连同那些拈花的温柔一并映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