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分离-02
行刑人赤裸着上身,将烈酒倒进嘴里。
“贡布,”贡嘎甲央收起了千里镜,他难以忘却方才看见的浑身伤痕的丹珠,他转过脸去,贴着贡布的耳朵,说道,“行刑之后的事,我便交给你了。”
“是,少爷,贡布明白的。”
“别告诉他是我的主意。”
“是。”
“下令之前,我想好好地看看他。”
贡嘎甲央对上了贡布的视线,他痛惜难捱,所以,做出了背叛整个颂岗家的决定,他在贡布的陪同下,从高台上走了下去,他走到了被吊在刑架上的、丹珠的身边。
“丹珠,”贡嘎甲央人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眼前的人并非他的血亲,他却想为他哭泣,他问道,“可曾吃过最想吃的饭了?”
丹珠点着下巴,答道:“昨夜用过了干肉和糌粑,是贡布大人关照我的。”
“是我关照的才对。”
“是,是您关照的。”
“恨不恨我,丹珠?”
“是的,此生到了这一刻,最恨少爷,最最恨少爷,”丹珠落下了一滴泪,他说道,“您割了我的舌头,又要把我抛弃到哪里去?”
“那都是后话,”贡嘎甲央背过了身,这一刻,他的心脏是疼的,喉管和鼻腔也是疼的,他的眼眶酸胀,他说道,“是时候行刑了。”
贡嘎甲央快步走上了高台,贡布转过头来,又看了丹珠一眼,这时候,行刑人从炭盆里拿出了烧得发红的刀子,刀子散发出烧干的铁器味,丹珠紧绷着牙根,他觉得那行刑人长得并不可怕,但是,他的表情凌厉,让人惊恐。
丹珠闭上了眼睛,使尽全身的力气,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贡嘎甲央在惊呼中抬起头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垂吊在刑架上的、已经没了意识的丹珠,他紧紧地闭着嘴巴,嘴角流淌着红色的鲜血,贡布从高台上飞奔下去了,他用匕首砍断了绳子,将轻飘飘掉落的丹珠抱在了怀里,贡布站了起来,一旁是早就赶来的大夫。
南措像是疯了,她瘫倒在地上,闭紧了眼睛哭叫,白玛只好跪在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肩膀;贡嘎甲央在卫兵的簇拥下去往了室内,转眼之间,刑场中央什么也不剩了,只有那些围在四周等着看热闹的人了。
春去也,夏天喧嚷着来临,热起来的一切,都像是美丽大方的藏地姑娘。太阳飘荡在湛蓝的天空里,像是金子浇筑的圆盘,像是火焰的母地,像是珍宝……
傍晚,颂岗家传出了消息,奴仆丹珠在刑场上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薄命消陨,已经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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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
“我在,少爷。”
贡嘎甲央枕在了白玛的大腿上,他闭上了眼睛,命令她唱一首歌,歌唱完了,白玛抚摸着贡嘎甲央散落的头发,说道:“少爷,不知道他的舌头怎么样了,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出声了。”
“那里有很好的大夫,他们会治好他的,”贡嘎甲央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他说道,“我的丹珠从此自由了,他先我一步走向了更加光明的世界,有机会过最幸福的日子。”
“少爷,若是有机会,您去看看他吧。”
贡嘎甲央抓住了白玛的手指,将她的指腹摩挲在自己的脸上,说道,“我的丹珠,我想你了,嘴里的伤口很痛吧……”
“少爷……”白玛的手变得湿而热,她知道,那是贡嘎甲央的眼泪,她本不懂人世间的情爱,后来懂了一些,到了这时候,却更加不懂了,她说,“您爱上丹珠了。”
“是的,我爱上他了。”
“要是您把这句话告诉他,我不敢想象他会有多高兴,我不敢想象,真的,”白玛边哭边笑,说道,“我的少爷啊,你们现在就像是一对辛酸的怨侣了。”
“我会去找他的。”贡嘎甲央说,“可是他恨我,我知道他恨我。”
初夏的夜晚,虫鸟悲鸣,留着眼泪的贡嘎甲央睡着在了白玛的怀里,姑娘抚摸着他的脸庞,说道:“坠入情网的可怜的人啊,居然瘦了这么多。”
风将床头的帐子合上了。
TBC.
第二十六章 分离-02
人的魂魄离开躯体,又降临在躯体上,这是丹珠和南措所经历的重生,他们的房子的附近有店铺和集市,汉人很多,藏人很少,初秋时候,成都的天气还是暖和,丹珠总是穿着乳白色的薄袍子,站在大门外边,捋着自己的长头发。
他的头发变长了,能扎成两个辫子,他还是穿着藏袍,所以,仍旧是高原上驭马的少年的样子,南措将采来的野菜晒干了,她正蹲在院子里,将干菜里的杂草挑拣出来。
丹珠喊道:“阿妈。”
“丹珠,”南措抬起眼睛,笑着问他,“孩子,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了几个藏人,他们的衣服都好漂亮,他们冲着我笑了。”丹珠戴着南措送给他的铜耳环,他走起路的时候,那耳环总是“叮叮当当”地响着。
丹珠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几声,他说道:“阿妈,他们是在这里念书的学生,年轻的学生们。”
“想起谁了?”
“想起甲央少爷了,我们有……半年未见了。”
没有约定过重逢,所以,那些幻想里的相见全都是未知数,丹珠帮助南措挑拣野菜,南措说:“我们丹珠不想念别人,总是想念甲央少爷,是不是觉得甲央少爷对我们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