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愿君久安
甫一入了墓园,久安才刚跑了几步,就猛然停住了。停住后,他仓皇地后退了几步,寒风迷了他的眼,目光痛楚地酸涩了起来,捂住了嘴,久安悄无声息不住地后退。
他看见了林壁堂。
快三年了,林壁堂恍然站在了自己面前,这么近,又那么远。
久安屏息伫立,闪烁着发红的眼睛,他知道林壁堂在山上,可没想到他在墓园里,就在自己的——墓前。
林壁堂并没有打伞,只是静静地站在雪天之下。他瘦了,可身姿仍是挺拔的,侧脸是男子的美轮美奂,与久安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看着他一身素服地站在墓前,久安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怪他的。
林壁堂目光很静很直,他上前了一步,抬手摸上了墓碑。
“我是昨日就到的,可昨日你爹娘兄弟来,我便避了嫌,忍到今日再来。”林壁堂沉吟着道:“这样也好,交错了来,你这儿总是有人,也热闹些,不怕冷清寂寞。”
久安一口气接不上来似地俯下了身,撑着双膝似是力不能支。
“你也想我了,是不是?”林壁堂温柔地笑了笑。
久安双脚发软,向后坐在了湿滑的雪地里,一手还死死地捂住了嘴,他狠狠地埋下了头,浑身剧烈地战栗抖动,每一处都是切肤之痛。
林壁堂又上前了一步,以双手扶住了墓碑两端,低头耳语似地说道:“我也是,看来往后还是得想来就来,否则相思成疾,岂不坏了事?”他微微地矮身单膝半蹲而下,用手指去摩挲墓碑上连久安这三个字,轻轻地靠了上去,闭眼低语道:“你瞧我是不是难看了?”林壁堂叹息了一声,“旁人不提,我自个儿又看不见,想着要来瞧你便装扮一番,可也无从下手。”
久安慢慢地从臂弯里抬起了头,满脸泪痕地看向不远处的林壁堂。
“如此一来,有一日我成了老朽,你岂不是要认不出我了?”林壁堂喃喃自语道,他用手摸了摸墓碑,笑问:“说,嫌我不嫌?”他在一片寂静的雪声里自问自答:“嫌了也无用,我还是要来,你能拿我如何?”
“待那时我老了,黄泉之下来找你,你若是认不出我,我定比一死还不好受。”那座冷硬的墓碑在林壁堂面前仿佛成了一个一动不动的沉默少年,霜雪不住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在雪里白了华发,老了年华。将过去的点点滴滴说成了一辈子那么长。
林壁堂说了很多,说了很久。
久安坐在雪地上,抱膝静静听着,脸上的眼泪一道道地风干了,宛若面颊上的一条条裂痕,他在这一刻里,多盼望自己真是一缕魂魄,那样,他就能上前抱一抱林壁堂,哪怕风吹就散,他也甘愿。
久安想,老天收去了林壁堂的眼睛,便是要他不再见自己。自己是林壁堂命中的灾星,林壁堂是个积德行善之人,老天爷自不会亏待他。
久安心平如镜地望着林壁堂,眼神是凄惶的,看着林壁堂,他明白自己是看一眼少一眼,也明白什么是有缘无分。林壁堂成家了,久安也该魂飞魄散,与他此生不见。
林壁堂在黄昏之时才起身站了起来,手中捏起了放置在一旁的翠玉的墨绿手杖,他转身向前探出了一步,接着慢慢地走了起来,他走得很稳很直,一双眼眸里的眼色是渺远的,仿佛一直都看着远处。
久安仍旧坐在地上,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嗒沙,嗒沙……”手杖点入雪中发出声响。
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林壁堂的面容越发地真实清晰,眉睫之上装点了碎雪,犹如冰雕雪砌的一个人。
久安闭上了眼睛,屏息等林壁堂走过去。
“嗒。”
身侧响起一声细微的杖响,等了许久,却不见下一声。
久安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耳边风声一重,飘雪沙沙地飞舞了起来。久安不敢转动脖颈,不敢去望咫尺之内的林壁堂。
林壁堂挺身站住了,他轻轻抖动了一下长长的眼睫,侧过了脸,很小心地向后说道:“我明日再来。”接着扭身对身后墓碑处轻轻地勾唇笑了笑。
久安情不自禁地拿牙齿咬住了手指,从眼眶里滚下了一颗烫人的泪珠来。
“嗒。”
手杖声响,林壁堂走了过去。
久安如梦初醒地瑟缩了一下,忽地就狠狠地咬下了牙关,不出片刻,唇齿间便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手指冻麻了又猛地一疼,手中的糖袋子“啪”地一声就掉进了雪里。
山中风重雪浓,这一声却还是扎耳。
林壁堂“嗒”地一声杵住了手杖,拧眉抬起了眼帘,发出声音:“谁?”
第229章 愿君久安
久安惊慌地一震,可当即又稳了下来。他松开了手指,用嘴唇轻轻含住了那上头的血印子,淡淡的血腥气在舌尖上漫开,他将身躯蜷缩地越发小,似乎想隐藏起来一般。
林壁堂转过了身,正色高声又问了一声,“是谁?”
久安跟着那一声揪住了心,他欲盖弥彰,用力地捂住了耳朵。
四面八方,唯有风雪阵阵,乃是毫无回音。可林壁堂颦住了眉,认定了方才那一怪声确实,便生出了疑心,面色不善地不依不饶,“是谁,出来!”
久安指节发白,气息不稳地在心中狂吼——壁堂,你走罢,你快点儿走罢,你走了,我就认命了死心了,今生今世再也不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