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1
那矮个的喽啰仔细一瞧,剑鞘上依稀刻了几个篆字。他拿手指点着认了一番,嘿嘿笑道:“这写的是个‘十轮伏影’,伏影剑?好大的口气。”
江游世早看出那矮个喽啰不擅武艺,倒也不怕他端详。矮个喽啰将剑交回高个手里,说道:“出鞘看看。”高壮喽啰使力拔了一下,方脸涨得通红,却拔不出来,奇道:“咦?”矮个喽啰也生疑道:“怎地有你都拔不动的东西?”
江游世忙道:“小的这剑是外头乱捡的,从不出鞘,想来已锈在里面。不过留着吓唬那些没胆子贼偷罢了。”言下之意是这高矮两个匪徒具为好汉,不是给他随便唬住的懦夫。那高壮喽啰终于肯将剑扔回他怀里,道:“你走罢!”
这 么一耽搁,天已全黑了。江游世将黑虎帮的匪寨甩在身后,提气狂奔,心跳擂鼓似的在他两耳咚咚作响。直跑到山顶一座小院落,见那墙篱完好、院中梅树也郁郁葱 葱,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给两个匪徒围住盘问,他尚未如何害怕,此刻却恍然觉得背上发凉,汗水已将衣衫打得湿透了。
江游世轻轻一推,门“吱呀”开了。屋里没有点灯,但他对种种摆设了如指掌,走进去也没有碰倒东西。提心吊胆地进了里屋,只见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雪白中衣,头发披散,盘腿坐在床上。江游世心里大石总算落地,拭净了冷汗热汗,忍不住叫道:“师父!”
床上那人影一动未动,江游世也不气馁,贴着床脚趺坐在地上,自己调息起来。
薄 约教他练的是种随处可见的粗浅内功,除了触类旁通的奇才,练这功法是难以成就什么造化的。江游世练了七八年,气海里不过有一缕溪鱼也似的真气。运功时真气 行至风府、腰俞,都滞涩难前。转了一个周天,他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收拢真气,跪在地上叩了一叩,唤道:“师父。”
薄约披上外衣,起身将油灯挑亮了。半年过去,他除去长发更长了几寸,旁的变化似乎是一点也没有。
点完了灯,他走回江游世跟前,道:“伸手。”
薄 约平素温存好玩,亦不摆师父架子,总是微微笑着,偏偏却长得薄唇削鼻,尤其生就了一双淡情的冷眼。此时面目笼在盈盈的光下,也没有使他的冷眼带上一二分温 度。江游世再是机灵,或是暗地里再亲慕他,在他面前都化作情怯,只好乖乖地伸出左手。被那冰凉的手指贴在脉搏上,一瞬间竟连呼吸也忘了。一年以来奔波与逍 遥的日子,此刻倒如无根梦境一般。
“怎么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薄约皱眉道。他抓着江游世手腕,卷起衣袖,瞧见臂上擦了一条伤口。
江游世回:“路上摔了一跤。”他想把手抽回来,但薄约不让,他便定在原处,不敢乱动了。
“当真?”薄约狐疑道。
江游世给他看得无地自容,才说:“半山有群土匪,徒儿怕碰上他们,所以走的小路。”
“乌合之众而已,”薄约在他脉上探了一会,道,“武功也没算落下,怎地害怕他们?”
江游世道:“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薄约听了一笑,不再深究,转而问:“山下好玩么?交了几个朋友?”江游世说道:“好玩的,朋友也有一个。”薄约逗他道:“游儿这样招人喜欢,合该胜友如云的,如何只交了一个朋友?”
江游世道:“有些人心眼多,我也不乐与他们往来。”他武功顶多算是二流,又没有倚仗着甚么名门大派,许多子弟常因此怠慢他。江游世有意不让师父知道,薄约却看出一些端倪,道:“那便不同他们玩。”
江游世头发方才弄乱了,这会解了发带,一边梳一边问:“师父过得怎样?”
“就是那副样子,”薄约道。
江游世见他风轻云淡,不像被黑虎帮那群匪寇欺侮过,心定了些。但他行事谨慎,仍问:“师父可曾遇到过半山那群贼人?”
“或许见过一两个罢,”薄约说道,“让我一剑杀了。”
江游世当然不信,劝他:“师父不如暂且下山,在别的地方盘处宅子,住个半载一年的,待这边安定了再回来。”
“几个小贼,本碍不着我,”薄约不领情,“哪里值得这样麻烦了。”
江游世以为他舍不得花钱,照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荷包。绕线扯开,里面全是些银黑驳杂的碎银子。他把荷包捧着,献宝似的给薄约看,说:“徒儿攒了些银两,够师父置个院落大些的住处了。到时候种梅花、种甚么别的,都随师父高兴。”
薄约又好气又好笑,一眼也不去看他徒弟的银子,只道:“你收回去罢,我本来也该下山一趟,若你不嫌我跟着碍手碍脚,兴许还能同行一段。”说着打开箱奁,径自收拾行囊,又笑道:“你不是爱当大侠么?教师父也看看,你是怎么个行侠仗义的。”
他向来很固执,江游世没想到轻易能够劝得动他,大喜过望,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得师父周全——这也是有原因的。薄约疏于练武,总坐在榻上练那若有似无的内功;但他又带种傲气,好戏弄别人为乐,口无遮拦,这些年没少教江游世这个做徒弟的操心。
薄约看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又道:“你也别太高兴。我下山去有事要做,不是陪你去玩。”
这十年里,他一直待在梅山这片方寸之地。哪些事情十年未做,忽然想起来要做了呢?江游世奇道:“师父要去做甚?”薄约道:“有个故人,我去看看他死了没有。要是没死,就找他讨一样东西。”江游世又问:“讨东西?他欠了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