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59
记得幼年家中无余粮,只有红薯可供充饥,他不得不把这东西当饭吃,从早到晚,连着吃了几年,有时刚从地里挖出来,怕被人抢走,甚至生的也吃,后来辗转到南方才得以摆脱这饥寒交迫的境地,只是自此之后落下遗症,一闻到生红薯味,就莫名犯嘲。
本来按村里过事的惯例,饸饹面的汤底并不放红薯,谁知三姑奶奶生前爱吃甜,就是面食也要加南瓜或者红薯,她家的后辈们便自作主张,给来戴孝的人也都上一碗三姑奶奶的特色饸饹面,又因为切碎的洋芋块和红薯丁特别像,搞得他所以他不得不把它们统统剔出来,仿佛是中了小人的毒的缘故,他近日总是心神不宁,不得不加倍在饮食上注意。
绿腰回头,见他扶着墙,眉眼间厌恶浓重,貌似对刚才的饮食十分不满,不禁摇了摇头,这人还真是挑剔,西北人会有吃不惯洋芋和红薯的吗?尚且别说这是来奔丧尽孝,而非赴宴享乐。
听严青曾经说,这个三姑奶奶脾气不好,但是对他们兄弟两都特别偏爱,尤其是弟弟严霁楼,可如今看来,似乎这位小叔并不十分承姑奶奶的情。
可惜老太太及其后辈的一番心意,她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甜咸口,却觉得甚合她意。
吃完朝食就要开始请阴阳就位,子孙喊丧,亲朋上场,到了晚上还要守灵,绿腰作为妇人,这次来不光是披麻戴孝,还要兑现从前的人情,她被分到锅灶上,要负责控油和炸煮,这不是轻松的活,村里做事用的都是大铁锅,大火之下,油温滚烫,很容易被溅出来的油星子烫到脸。
她趁着人少,回到房里,找出戴孝的麻布,剪了一块,蒙在脸前面,只露出一双秀丽的眉眼,跟她同做活的婶子看见她这样,取笑她说:“你给自己蒙,不给婶子蒙,是不是看着婶子我皮糙肉厚,烫不着。”
绿腰被她打趣得害羞起来,“哪有,婶子你等着,我也给你剪一块去。”
不远处,墙根底下。
“咦,那儿棚子底下炸骨头的是谁?”有个男人正翘着头望着,冷不防,手被桌子夹了一下。
正干活的一群男人们,齐齐停下手都向那边看过去。
严霁楼也跟着望去,正是他家的寡嫂,素净的眉眼脂粉不施,鸦黑的发髻斜处别一朵小白花,明明站在烟熏火燎处,无端地幽静又干净,他一眼就知道是她。
仿佛是感知到这边很多人在看她,她急忙侧身转开,又急急离去,走动之间,白色孝布衣裳底下露出一点淡绿色的裙边,很快就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之中。
匆忙离开的样子,缓慢地和他记忆中跳舞的人重叠,紫色面纱——他正想着。
有个汉子忽然接过上个人的话头,指着绿腰进去的那间房门帘子,介绍说是倒淌河村严大的媳妇,今年男人才刚死,现在还没改嫁。
那些人立刻就互相推搡着,或真或假地互相撺掇对方上门提亲,有人嘴里还叫着“说不定能捡个便宜”。
“捡便宜还能轮到你,你以为倒淌河村的男人都死绝了?别的先不说,单论严大还有个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那个女人的样子,说不定已经被她小叔子玩过了。”这话说得很不正经,在场的人都邪笑起来。严霁楼不由得大为恼火,手底一松,正在抬的牌桌和灵位都掉在地上,刚才说那句话的男人,脚被桌子砸到,痛得滚在地上吱哇乱叫,像是中邪了一样,把众人都吓得面如死灰。
主事赶快走过来,“嘴里不干不净的,把姑奶奶冲撞了,有你们好果子吃,后半辈子也不要想安稳了!”
这倒是实话,因为三姑奶奶生前虽然有点疯癫,但那那疯癫不是娘胎里带来的,而是后天忽然降临的,就好像是被神灵选中赐福了一样,二十岁以前平平无奇的三姑奶奶,后面成了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出马仙,现在他们在出马仙的葬礼上开人家后辈的玩笑,搞不好真的要倒霉了,想到这里,刚才还嬉皮笑脸的一群人,瞬间垂头丧气,脸色灰白,都自觉把嘴缝住,再不敢说一句话。
后面也不知道真的是三姑奶奶显灵了,还是咋回事,众人上山挖坟的路上,竟然遇到好几次险,马蜂也跑出来了,白蚁也出洞了,路上甚至还遇到成群结队的黄皮子,简直搞得人心惶惶,阴阳看了,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后面知道是那几个男的乱说,也顺理成章地甩锅给他们,说是他们冲撞了出马仙,现在要遭殃了,那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阴阳叫他们守在坟地里面赎罪,一直到棺材出殡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才算罪孽结清,那几个人无法,吓得要死也只能被留在林子里过夜。
回去的路上,严霁楼和阴阳并排走,其间他主动问起有关三姑奶奶生前的一些事,阴阳和三姑奶奶算是同行,而且自觉道行不如三姑奶奶,因此表现得非常尊敬,知道他就是三姑奶奶的侄孙,还是个读书人,便十分热情地和他讲解,后面话到浓处,严霁楼装作不经意问阴阳,说世上是不是有蛊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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