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捧头判官 (十)
沈忘没有打扰她,而是绕屋而行,寻找有可能被凶手忽视的线索。
施砚之的确是爱书之人,书斋目之所及几乎都被各种书卷塞满了,墙角堆着几个大大的箱箧,里面亦是满满当当的书,斯人已逝,可珍爱之物却永存,不能不让人感到唏嘘。
长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笔海中插着的笔如枝杈一般根根竖立,一支沾满了墨的湖笔被搭在莲藕笔掭上,显然是被杀害之时,施砚之正在撰写着什么,刚刚搁笔便命丧黄泉。或者说,凶手是施砚之熟识之人,让他尚有余裕搁笔起身,而不是掷笔呼救。
沈忘将目光投向施砚之昨晚书写的内容,粗略地读了几行,一抹苦涩而怅然的笑便漫上嘴角,如同秋夜骤然袭来的暴雨,将沈忘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山中白玉有时得,身上黄金无处寻。我辈何人敢称会,安知世上无知音。”
这几句诗,摘自宋时绍雍的诗作《知音吟》,施砚之写的极是快意流畅,显然昨夜与沈忘等人的相聚,让他胸中激荡,难以入眠。沈忘只觉得胸口一堵,喘息声不由得艰难了起来。
柳七听见沈忘声音有异,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他。只见沈忘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书桌上的一叠白竹纸,脸上泛着苦涩得让人心酸的笑容。
柳七心中暗叹,她自是见过他这般样子,在面对惠娘的尸身时,他也是这样沉默地与自身对峙,似乎不用哀痛将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便对不起死者一般。古人所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怕就是沈忘这般人物吧……
“沈兄可知,我独自勘验的第一具尸身是谁吗?”这是第一次,他们二人之间的沉默,竟是由一向寡言的柳七打破。
被柳七这样一问,沈忘方才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便像溺水之人般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你倒是未曾对我提过此事,停云不妨说来听听。”
柳七点了点头,缓缓坐在尸体不远处,一块没有被血迹侵染的地面上,仰视着沈忘,道:“我第一次勘验的尸身,是我入仵作一行的师父,大家都喊他‘老周’,我也是在他身死之时方才知道他的全名是周春蛟。”
柳七拍了拍自己身畔的药箱,轻声道:“我这箱子里的银针和苏合香,都是他留给我的。我这一手勘验之法,也皆是师承于他。所以,能为他验尸,擒获真凶,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报偿。”
“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区区八字,重逾千斤。”柳七抬眸,声音缓慢而坚定。
第49章 捧头判官 (十)
是啊, 这简简单单八个字,也就是他目前能为施砚之做的最好也是最后的事了。沈忘精神一振,感激地朝着柳七微微颔首, 摒弃心头杂念, 再次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案情之上。
当人不再被感情所左右,五感便愈发清明,沈忘突然发现了案桌之上他曾经忽略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他略有几分熟识的书卷——《沈郎探幽录》,那是由施砚之创作,以沈忘、柳七和程彻为原型的探案话本。昨晚, 他们四人都曾传阅此书,尤以程彻为最,几乎可以说是爱不释手。而此时,那本书正被胡乱地塞在几卷画轴之下, 书的皮面已经褶皱不堪。
沈忘还记得, 昨夜施砚之取出书卷之时, 珍而重之的动作与神态, 他绝不可能这般对待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作品。他将画轴下的《沈郎探幽录》取出, 缓缓翻开书卷的第一页……然而, 书卷的第一页只剩下残碎的纸片, 竟是被人野蛮地撕扯了下来, 几乎连带着拆坏了脆弱的书皮。
沈忘蹙起了眉,轻轻地将《沈郎探幽录》展平, 揣入怀中,心道:究竟是谁对施砚之有这般深仇大恨,杀了他尚不解气, 还要再这般折辱他的作品呢?
环顾四周,再无需要推敲的事物, 这边厢柳七也已经做完了对于施砚之尸身的初检。
“停云,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柳七手脚麻利地替施砚之整理好衣衫,双手合十,向着死者微微躬身,方才回道:“死者死于斩首,除脖颈处切割的创口之外,身上目前并无其他的伤痕。”
“一击毙命?凶手的手法会不会太利落了?从现场来看,凶手走入房间之时,砚之兄正在桌前挥毫泼墨,湖笔尚且搁在笔掭之上。凶手要想手持利刃,在砚之兄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靠近,在一刀割下他的头颅,这个难度……”
沈忘一边说,一边拉开椅子,缓缓坐在施砚之曾经坐过的位置,思忖着。突然,一双冰凉而苍白的手从背后探了过来,在沈忘的咽喉处极快极轻地一滑。
“割喉倒是可以。”身后,柳七严肃地毫无波动的嗓音幽幽传来。
沈忘正兀自想得认真,冷不防被柳七这样一“刀”割下,不由得全身一颤,柳七却浑然不觉,还自顾自地以手作刀在一旁比比划划。最初的白毛汗被凉风吹干之后,沈忘也缓了过来,加入了和柳七讨论的行列,却完全没有料到,他们两人在屋中的情景,被门缝中的两双眼睛看了个真切。
“你能不能别挤我啊!”易微一边透过门缝向内张望,一边恶狠狠地跺了身边人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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