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挟刃落花 (二十三)
冯保心领神会,转身便取了来,见柳七还直挺挺地站着,只当她骤然得赏,不知所措,当下宽和笑道:“柳仵作,圣上赏你呢,还不谢恩?”
孰料,话音才落,面前的柳七却是跪下了:“卑职有罪。”
这一跪,把朱翊钧和冯保都吓了一跳,二人对视一眼,冯保赶紧陪笑道:“这如何说的,柳仵作怕是开心坏了。”
朱翊钧的眉头却蹙了起来,面前的柳七虽是跪着,可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凛然不容侵犯之气度,让人难以逼视。聪慧敏感如朱翊钧觉察出了不对劲,扬声道:“柳仵作,起来说话,朕恕你无罪。”
柳七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宽慰的笑意,也不起身,只是肃声道:“此罪衍及族人,祸至先祖,只怕圣上想恕——也恕不得。”
朱翊钧小脸儿一板,声音里已染了怒色:“朕倒是不信了,还有朕恕不得的罪过!?柳仵作的先祖是谁,又犯下了何等大罪,还需柳仵作替祖受过?”
柳七抬起头,暮秋的日光穿过寝殿的窗棱投射在她的身上,她依旧是那一身粗布衣服,面上不施脂粉,长发高高挽起在头顶聚成一个小道童般的髻,同沈忘初见之时一模一样。窗棱的阴影切割着本就稀疏的阳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留下一道明一道暗的光斑。
不知为什么,朱翊钧突然感受到一丝慌乱,他几乎就要开口阻止柳七回答,他骤然觉得这个答案他不知道或许更好。然而,柳七薄唇微启,在朱翊钧近乎懊悔的眼神中,那隐藏经年的秘密,终于在此刻昭告天下:“卑职先祖——方孝孺。”
第190章 挟刃落花 (二十三)
蔡年时带来的噩耗和滚下床的沈忘几乎同时到达, 把尚蒙在鼓里的易微和程彻吓了一跳。程彻慌忙去扶手脚瘫软的沈忘,却听后者一叠声地喊着柳七的名字。蔡年时的速度比程彻更快,他甫一抓住沈忘的胳膊, 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柳姑娘出事了, 无忧兄,柳姑娘出事了!”
“阿姊怎么了!”程彻登时便炸了,他只知道一大早柳七便入了宫,临行时嘱咐他不要叫醒沈忘和易微,让他们再好好歇一阵儿。程彻知道二人昨夜里亲眼见证了张绰平的死亡, 易微更是哭得两眼红肿,自然不会反驳,可谁料这边柳七却出了事。
“你别光顾着哭啊!说话!”易微也急了,拼命睁大两个桃核般地眼睛, 瞪着哆嗦着说不出话的蔡年时。
“宫中的侍卫说——柳姑娘——柳姑娘被捕入诏狱了!”
此言一出, 程彻和易微却静下来了, 他们瞠目结舌地互相望着, 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锦衣卫诏狱, 乃水火不入之所, 疫疠聚集之地, 明之自创, 不衷古制,寻常人别说靠近, 就是随随便便提一句都只觉遍体生寒,牙关发紧,更遑论捕入其中了。这柳七不是入宫为小皇帝施针吗, 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竟是连三法司都不过,直接入了锦衣卫的诏狱呢?
沈忘一只手撑着地面, 另一只手扶住自己晕眩的头,缓缓开口道:“停云……乃是方孝孺之后。昨夜,有人以停云的身世相挟,让我放弃查案。于是,今晨我便擅作主张,想要让停云离开这是非之地,莫要再牵涉其中,谁料她……”
——我气的,不是沈兄法外容情,不是沈兄草率决定,而是明明我会做出与你同样的选择,你却看轻了我柳停云。
柳七认真郑重的声线似乎又响彻耳畔,沈忘心头一阵揪痛,暗道:我终究是看轻了她……是我辜负了她。
“你的意思是,阿姊为了能让你查案,不惜……不惜与那背后之人斗个鱼死网破!?”
沈忘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
易微攥紧了拳,狠狠地击在地上:“这个贼王八!我去找舅舅,我还就不信了,这天底下没人能治得了他!”
“不可。”沈忘一把抓住了易微的手腕,摇头道:“戚将军目前本就是泥菩萨过江,张绰平王大臣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若再牵扯上停云之事,只怕……只怕有心之人会借此动摇国本。”
易微怔住了,她知道沈忘说得没错,此时正是明军与朵颜部胶着之际,若是大明战神戚继光出了什么问题,那真可谓是亲者痛仇者快,乃是塌天的祸事。她急得直咬嘴唇,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那诏狱——可不是人呆得地儿——”说到后面,倔强如易微,声音中也带了哽咽。
“我来。”沈忘在程彻的搀扶下,稳稳地站起身。
* * *
张居正步子迈得端直,脚下行得飞快,往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角色,此时的额头已是微微见汗。还未及午门,他便遥遥望见一人,青衣直缀,苍白肤色,直挺挺地跪在午门外的广场上。
他已经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暮秋的日头当空照下,似乎格外怜惜他一般,柔柔地将他拢在那片耀眼的光华之中,张居正不由地长叹一声。
他知道这案子极是棘手,亦知道此案凶险异常,但他却断然没有料想到,这医术高超的柳仵作竟然是方孝孺的后嗣,而那幕后主使之人为潜藏身形,竟不惜触天子逆鳞。
建文元年至建文四年的靖难一役,老朱家的天子换了人,也将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齐齐大换血。“淮以北鞠为茂草”绝非虚言,仅方孝孺一人所牵连致死的便高达八百七十三人,充军流放之徒更是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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