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挟刃落花 (十九)
狂风怒吼之中,他嘶声对着几乎要掉下马背的易微大喊:“压低身子,夹紧马腹,闭上眼睛,不要慌!”
这一声喊如同一阵闷雷,将易微几乎要离窍而出的神魂牢牢钉在了马背上,她猛地俯低了身子,像那位兵士要求的那样紧紧闭起了眼睛。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冲撞力从马匹的后腿处传来,易微娇小的身体直接被弹了起来,沿着一道高高扬起的抛物线飞了出去。可她的屁股刚刚脱离了马背,便被另一股力量捞住腰际,猛地扯了回来,撞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滚落在地。
那位兵士,竟是催动战马直直撞向了白马,在易微滚落马下之际,用自己身躯护住了她,而自己的后背则毫无遮掩的撞击向坚硬的地面。
此事之后,易微自然免不了被戚继光狠狠地责罚了一顿,而那名卧床修养了两个月才站起身的兵士则成为了小易微新任的马术师父。
这位师父姓袁,按兵册上的记载乃是杭州人士,可这位袁师父却是腔调古怪,似乎掺杂着并不属于江南熏风的方言。在与易微独处之时,袁师父便喜欢哼唱一种极富辨识度的小调,而这种歌声,易微从来没有听别人哼唱过。
“袁师父,这是什么歌啊?”
“这叫赞达温,是我们使鹿部人自己的歌。”
“使鹿部是哪里啊?也在杭州吗?”
当年的袁师父并没有给易微正面的回答,他只是像猫一样皱了皱鼻子,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握紧缰绳,再跑一圈!”
说完,他猛地一拍马屁股,骏马带着易微疾驰而出,风中传来小易微愤怒地叫嚣:“袁师父!你耍赖!”
再后来的事情,易微便记不真切了。毕竟当时年少,即使现在回忆起来,脑海中的场景也都带着朦胧而温暖的光晕,虚虚实实,无从着力。没过多久,易微便被父母接回了府中,跟着家里请的先生习文练字,而戚继光也因抗倭有功得到重用,足迹踏遍东南沿海各地,而那位救了易微一名的袁师父,也随着戚家军远去,逐渐在易微幼小的心中消泯遗忘了。
然而记忆或许会淡忘,可那些哼过的歌,行过的路,握过的手,在午夜梦回之间却不断地暗自涂抹着自己的轮廓,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给人惊天一击。所以,当耳边再次响起那熟悉又遥远的赞达温时,易微就确定了张绰平真实的身份,那便是戚家军中的袁师父。
此时,迎着扑面而来的朔风,易微心乱如麻。如果真的如同沈忘所说,张绰平与王大臣是同袍战友,为了替王大臣报仇不惜刺杀圣主,虽未能成行,可这泼天的罪过可就要落在舅舅头上了!张绰平、王大臣都是舅舅手下的兵,手下之人刺王杀驾,舅舅又当如何自处?所以,她必须要先行一步,将实情相告,让舅舅能提前做好准备。她只希望大狐狸能给她一点时间,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一定可以……
第186章 挟刃落花 (十九)
而此刻在蔡年时的家中, 却是又一番焦灼景象。
“清晏,你先把饭吃了,咱们再商量。”沈忘合上易微留下的字条, 温声安抚。字条上只有短短四个字:“待我三日!”
可程彻哪里吃得下, 他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柳七,一会儿看看沈忘,仿佛他们能将易微一个幻化变出来一般。
“沈兄,既然你心中早有计较, 不妨对程兄直言相告,也好安了他的心。”柳七略带嗔怪地睨了沈忘一眼,沈忘赶紧正襟危坐,不敢再敷衍, 道:“其实, 我已经隐约猜到了王大臣和张绰平的上官是谁, 小狐狸这般着急离开倒也是验证了我的猜想。”
“是谁!”程彻一掀衣服下摆, 重重往椅子上一坐, “我这就把他擒了来!”
沈忘缓缓摇了摇头, 叹了一口气:“只怕此人你动不得。先前, 我曾与兄长发生过争执, 兄长直言也许张首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碧玉无瑕,我当时只当那是气急之语, 并未深究,此刻想来也许兄长的话确有深意。”
“张首辅与冯公公悍然出手,毒哑王大臣将他匆匆正法, 所为的也许不仅仅是防止他翻供,也许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防止他引出自己的上官!年时兄不是说过吗, 兵士行刺,上官定然逃不开关系,这虽然只是年时兄的观点,但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这样一位上官,让张首辅与冯公公不惜手染鲜血;让张绰平受尽刑难也不肯透露;让寒江瞒着我们一往无前……”
沈忘深深地看了程彻一眼:“你说,这样一位上官,还能是谁呢?”
程彻瞠目结舌,嘶哑的嗓音从骤然收缩的喉咙中艰难地挤了出来:“你是说……戚……戚将军?”
蔡年时的惊愕恐惧不输程彻,他哆嗦着晃动着脑袋,做出坚决不信的表情:“不可能!戚将军怎么会……”他赶紧压低声音,耳语道,“怎么会行刺皇上?”
沈忘的语气放缓了些,安抚道:“我并不认为这一切是戚将军指使的,我想这对于戚将军来说亦是无妄之灾,所以我才并未阻止小狐狸提前一步去通风报信,相反,我倒是想要看看戚将军会怎样处理现在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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