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梦远 (二)
见众人都吃得开怀,蔡年时心头大石落了地,不免多饮了几杯,脸上浮起一层酡红色的云霞。
“无忧兄弟,当年你我分别之时,你曾对我说,山水有相逢。我日日夜夜记着这句话,只盼终有一日能与诸位再见一面,以酬诸位当年帮扶之恩。没想到……”蔡年时垂了眼眸,温吞地笑了,“这一日,终于被我盼来了。”
若是霍兄也在此,便好了……
虽是微醺之态,可蔡年时也明白在此刻宾主尽欢之际,提起曾经的朝廷要犯季喆是不合适的,他浸淫官场数年,这点儿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可不知为何,他依旧私心地企盼着,能再如当年一般,同这些记忆中的故人们把酒言欢。
那时的他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物件无非是母亲亲绣的布鞋;那时的季喆还叫霍子谦,他的复仇大业尚未展开,还是考生们口中待人可亲的“霍菩萨”;而那时的沈忘,亦还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曾被推上朝堂的风口浪尖。
而此时,他家中老母已逝,世上再无亲人;季喆人头落地,为兄报仇之后,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而沈忘,则因查证海瑞家事,被朝堂中的各方势力紧盯不放,祸福难料。想及此,蔡年时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年时,你可知季喆葬在何处?”
蔡年时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他避讳的问题竟然被沈忘亲口提了出来:“霍……霍兄葬在……葬在西面的小土丘上。”
沈忘微微颔首,轻声道:“那我们吃完这顿饭,便去祭拜一下吧,我也有些话,想对季喆说。”
蔡年时只觉冷冽的秋风又直冲着他的眼眶吹来,鼻子一酸,他慌忙点头掩饰道:“如此甚好,甚好……”
第166章 梦远 (二)
季喆的墓在城西一处无名的土丘之上, 地处偏僻,无人知晓,可难得的是风景甚好, 坟茔旁的一株银杏树树冠巨大, 如一团金色的祥云盘踞于季喆的墓碑之上,片片金灿灿的银杏叶飘落而下,在坟堆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季喆的坟茔前竖立着一块无字碑,哪怕有人无意间路过此地,也断然猜不到这个坟茔中埋葬的, 就是曾经名震京师的科场舞弊案的凶手之一。众人齐心合力,将季喆墓周的杂草与折断的树枝一一清扫,焚香祭拜,而后便远远走开, 将这片空寂无人的小土丘, 留给沈忘与季喆独处。
清酒一杯, 缓缓洒在坟前的草地上, 沈忘俯身坐下, 用手轻轻拂去无字碑上经年的落尘:“季兄, 犹记得我与清晏、停云初到京城之时, 被捧头判官所扰, 惊魂未定,是你为我们各斟了一杯热茶, 引我们到众人中坐下。而如今,我能够还馈于你的,竟然也只是这浊酒一杯, 实在是……”
沈忘抬眸,如同与记忆中的季喆相视而笑:“实在是愧对故人……不过, 我此番进京,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季兄。你曾说过,你之为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未曾伤及无辜。唯有一人你对不住,便是那被你偷去了路引,假借了身份的霍子谦。而如今,霍子谦正在我县衙之中做师爷,他虽因你之故错过了春闱,却难得算学精通,为人忠厚谦和,帮助我屡破奇案,虽比不得中举那般光宗耀祖,但好在子谦是知足常乐之人,并不以为意。想来,你们之间的恩怨也算了结了。”
沈忘叹了口气,又道:“季兄,无忧曾因兄长之故,厌恶官场,避之唯恐不及。可却在停云的劝诫之下,踏足仕途,时至今日。期间跌宕凶险,慷慨悲苦,难于人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如同对着无字墓碑耳语:“可是直到如今,无忧也不敢说自己究竟做没做得一个季兄心目中的——真正的好官,也许这个答案,只能留与后人评说吧……”
头顶的银杏树随着秋风的鼓荡发出“哗啦啦”的鸣响,如同万千白鸟扇动翅膀急掠过头顶一般,沈忘抬起头,看向那方被无数叶片遮蔽着的秋日晴空。金色的光束从叶片间的空隙投射下来,亮得如同初生的雪野,沈忘闭起眼睛,感受着难得的温暖与宁静。
柳七自远处赶来时,便看见了这样一番场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子,静静地坐在一片夺目的光影里,脸上挂着干净而温和的笑,如同一个白瓷铸成的影子。柳七心中一叹,她并不想打扰沈忘与季喆的独处,但事出紧急,她也不得不如此。
“沈兄——”她轻声唤道。
沈忘如梦方醒,缓缓转过头来。
“沈兄,圣上有请。”
就连入朝为官数年的蔡年时也说不清,为何沈忘前脚才进了京城,后脚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就得到了消息,又急匆匆地宣他入殿觐见。毕竟,海家的案子已了,其间的经过结果沈忘早已呈了折子,此番来京复命无非是礼数上的要求,并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而这番小皇帝着急忙慌地宣沈忘入宫,只怕祸福难料。
众人都替沈忘着急,蔡年时也一连声地规劝着“伴君如伴虎”,可沈忘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审慎紧张之态,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忧心忡忡的众人略作安抚,沈忘便随着前来接应的宫人们入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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