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儆
然而这些长远的想法在她心里留不久,止断于她端起茶杯喝了口他倒的奶茶。盖过奶味的甜,只有甜,甜得味蕾发麻,甜得她脑袋发晕。小殿下看不见她皱眉,勉强咽下去一口就把茶杯放下了,在那之后再也没碰过。
要想少年长成成人,十六岁长成二十六岁,还是差个十年。
她默了半晌,最终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奎茵面前小殿下有说不完的话和问题。琐碎小事被拿去当引子,谈天说地,尽可能地想去窥探奎茵的事情,过去现在未来,那些他不曾参与过或未来即将参与的,语气中的跃跃欲试掩盖不住,莽莽撞撞且盲目自信。小孩子在成为大人的途径里,最能体现野心的就是什么事都想胡乱掺和一脚。当谈及那些把她规划进他人生的未来章程时,奎茵忍不住笑了笑,权当少年意气风发的调皮话,然而真有这么一件事情摆在眼前,她的笑收敛了起来,恬淡的神情里又有种仁慈。
他们说到珀西的婚礼。
小殿下此时正忿忿不平:“结婚,结什么婚?恐怕这事还轮不到我头上!”
想起霍阗那张笑得阴阳怪气的脸他就气得发抖,这人没安什么好心思,能想到的尽是诓害他:“霍阗他好意思推我出去当替罪羊么?他都二十九了怎么也不见得他要传宗接代啊!!”
小殿下啐他一口:“……大魔王!”
奎茵哭笑不得:“他好歹是你舅舅,不要瞎给霍先生起外号……殿下,你听我说,比起他一个署丞无关痛痒,你才是老陛下的孩子,论身份你可要比他高贵得多,朝省的那些署臣的提议都是为了老王室的血脉考虑。毕竟他能力再强,王位只有一个,陛下的王位只能传到小殿下您的手里啊。”
她温了语气好言劝他,小殿下的娇气正发兴头上,绞着奎茵的裙边左扭右扭,“不听不听不听!”指尖触及一片单薄的蕾丝,织成蜂窝细密,扣上简单的花朵样式,贵妇人稍有点少女的样子。这个女人年纪也不大,本该就是个少女,身上又有股令人沉迷的香,使珀西的心也变得柔软了,又开始畅想未来,想未来有她,“奎茵,”他就抵在她颈窝间轻声说话,不敢破坏难得的静谧,“那你希望我结婚吗……?”
四月天,少一点初春寒凉又少一些夏季溽热,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节点。这时候的日头已经很漫长了,前殿墙边靠着个老式立钟,隔着层泛黄玻璃能看见摆锤规律地晃荡,左右左右,傍晚六点二十五。残阳如血,腥红如涌流泊散,染了羊毛地毯,上面繁复的花纹都变得诡谲,耐人寻味。日暮边缘的赤光打到珀西脸上,仅仅是靠近下颌的位置,可偏偏整张脸都蒸红了。心口打鼓,年轻人总爱胡思乱想,因为总怀揣期待。
可惜破碎了都是迷梦。
他在惴惴不安时感觉到奎茵的手从脊背摸上他脑后,就着指腹摩挲起他的小羊毛卷,缠着指尖绕了绕,溢出来的爱,“当然希望啦,您可是殿下,陛下唯一的孩子……更何况您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了,有责任为家族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于是他不再说话,但总有人要承担暖场的责任,奎茵便自顾自说,“……最好是大家闺秀,年龄要比你大一点的,这样才成熟稳重……呃,对您对事通情达理善解人意。长得自然也要好看,就是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殿下——殿下?”
可能察觉是自己说得太多让他接不上话,历经过一分钟的沉默后奎茵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总归是想您好的嘛,殿下。”
想我好。
想我好。
第8章 儆
可能有点能耐的人都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署丞大人呼风唤雨,但喜欢住在略显寒酸破落的小院。名头上是斋,附庸风雅,摆一道读书人的情怀,也不喜欢如王子-宫殿般的鸡鸭成群,聒噪得人耳聋,因此院里统共算只有四个人,三个仆,艾青艾子和庚姜,一个主子,霍阗。
庚姜身为霍斋名义上的管事人却并不威风,因为手底下可供差遣的只有艾青艾子两兄弟。但威不威风甚么,他一个芯片脑袋也确实不太在意。署丞大人有专门配衬的四抬轿,按理说霍阗要坐抬轿去后堂拜见老陛下,但他哪里是会守礼节的人,快乐留给他自己,麻烦推给别人,轻松了四个仆役可苦了贴身伺候的庚大人。署丞大人啧啧道好久没出去溜达溜达了,今儿天气不错心情也尚佳,推着轮椅慢悠悠赏景吧。
于是庚姜推着轮椅带着他,绕了条距离后堂最远的路,就着署丞大人的吩咐,拖拖拉拉地走。
路衔接下去的也是漫长的路,这一条宫道似乎没有尽头了。富贵的朱红被日光曝晒都显得有点廉价,两排饱经风霜的老墙,明明上个月才叫人刚刚翻新过,墙质皲裂,在某些看不见的角落兀自脱落了一层壳,粉白的墙芯裸露出来,像少女柔嫩的肩头。
顶头是 青-天-白-日,碧空如洗,一两只鸟即瞬飞过。
庚大人手扶轮椅握柄,借系统调整好模式匀速前进。轮椅上的瘫子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姿势,支楞手肘歪着头,没精打采地左右看看,仿佛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清高的眼。沿着墙根慢慢踱,墙体的阴影刚好打下来,可以稍微解解热。
途径一扇月亮门,霍阗突然来兴致了,当机立断一拍扶柄:“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