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雾朦朦中一个中年男人的高大轮廓逐渐显形，身后陆续跟随不少人，齐力抬着个一人高的大铁笼，铁笼外被重而厚的布盖得严实。甫一落地，庚姜就被巨大的响声吸引了去，探头探脑去柴房里看热闹。
　　今天霍阗也在，他是被庚姜推着去凑热闹的。双手环臂就这么懒洋洋躺在轮椅上，单睨一眼就瞧出来者并非善茬。为首的那个男人穿金带银，笑嘻嘻的，他是来和里斯谈生意。当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山丘与崖的距离，霍阗远远看着他俩，第一次发觉里斯这个佝偻缩背的小老头实在是矮得离谱，且不说身高远低于男性平均范畴，可能在身材娇小的娜娜面前也难以做到平视。
　　来客同里斯说两句话，紧接着叫手下掀开了遮笼的厚布。这样的人狂妄自负，并不吝惜与他人分享自己得到的“财产”，反而认为让更多的人看见才更有骄傲的资本。
　　布掀开，恶臭袭来。铁笼是以数根儿臂粗的杆子围锢而成，偶有表面被不知什么液体腐蚀得锈迹斑斑，里面囚禁的赫然是一个光裸着的伤痕累累的人，伏趴似是穷途困兽，却骇然大睁着眼，一只浑浊另一只被打出爆浆，费劲地看着笼外人，每一寸目光缓慢且沉重，像是凌迟的剜刀。
　　这是一头处境糟糕但仍怀警戒的孤狼，一个尚有独立意识且鲜活的仿生人。
　　被他们当作黑市一锤定音下的一件高价竞得的商品，一件被剥夺自我权益的死物，被一群求神问药的庸人夸大其词、鼓吹为活死人肉白骨的一剂良药。
　　笼子里的东西每一磅都是明码标价。没有自主权的东西，被装点成货架上的洋娃娃还是牢笼中的狗，全凭主人定夺。男人在大肆谈论拥有的快乐：“它就叫肉狗，是我花三十万买下来的！”
　　霍阗被瞬间提起了兴趣，目光灼灼盯着笼内的仿生人。一时间忘了庚姜正抓着他的手，抓得很紧。
　　里斯对于此已经很习以为常，只是淡淡扫了眼便不再看。继续听主顾的洋洋得意，听他想在别人身上实现的宏图伟业：“机械师先生，我想让你帮助我实现我的想法……它实在有点不听话，被教训过几次后依然不肯就范，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肉狗仰起被揍得肿-胀无比的脸，沉默地看着他。
　　“其实花费三十万买下它并不划算……起码是对于一个精打细算的商人而言。不瞒你说，我一直在考虑如何实现它的利益最大化，噢，感谢主！就在昨天想出了最绝妙的法子：切断它的四肢，把它做成人彘束缚在胶衣里。我想机械师先生你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器 官有多值钱，倘若就按现下的市价估算，那么一条腿怎么着也可以卖出三万，一只胳膊就是两万五——饶是这样还能回三分之一的本金！”
　　他说到眼睛冒光，激动得想一把抓住里斯的手：“——还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手没抓到。里斯率先一步闪开，让他克制一下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至于这单生意他是接还是不接，里斯抽了根长棍探入笼内，用棍头掀开肉狗伤口下绽开的软皮组织，伤口缝隙中溢出稠糊并氧化发黑的激生素，他思考了会儿，“一个月，”他指给男人看，“你下手太狠，造血功能坏死，他已经有段时间不产激生素了。激生素一旦断供仿生人系统也会无法维持运行，时间一长你就得等着赔本。给他一个月用来养伤，你把他寄养在我这里，一个月之后再来拿货。”
　　男人答应得爽快，交付了定金后约好下个月这时候再来。肉狗现如今就放在柴房里养着，里斯的打算是先恢复到一定程度再下手。热闹凑完霍阗想拉庚姜出去，但对方是铁打的棍站着愣不动了，霍阗问他怎么回事。
　　庚姜回望他：“我不想走。”
　　霍阗：“怎么了？”
　　庚姜皱着眉，很愁苦的样子：“我不知道，本来好好的，可我一看见笼子里的……我就……”
　　“啊！”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肉狗从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嗄嗄声，几乎是在看见庚姜的那一刻起，他的状态立时从濒死的困顿回复过来，瞬间弹起来，开始抓住铁笼疯狂地拍击，手挣扎着伸出去，“陛、陛……”嗄嗄的电流流窜过激，下一个音节化成高赫兹的刺耳尖鸣，肉狗隔着铁杆和庚姜对望，死死盯着，徒然张嘴，“陛——陛——”
　　衣袂翻飞起舞，翩跹之中探出一只手，凌厉打击要害，劈手直夺肉狗腕子，将其一把钳住后往右旋转一圈。筋骨脆响，果不其然听见后者的痛呼大叫。“再给你一次机会，”霍阗冷下一张脸，目光浮沉明暗，“你想说什么？”
　　笼子里的肉狗痛苦难当，剧烈地喘气：“陛下、陛……啊——！”
　　猛地匍匐跪地。
　　再旋半圈，算是把整条胳膊半拧下来了。霍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漠然道：“陛下，陛下不是在京畿么？你莫不是搞错了甚么，是疼糊涂了吗？是疼糊涂了吧，嗯？”
　　“……霍阗。”有人轻轻拉住他的袖子。
　　“最后一次机会。不然让你提前享受一下被截肢的快-感也不是不可以。”
　　“……”咬牙，嘶声忍气。
　　“不说清楚是么？不说清楚也可以，”语气阴鸷，“那就先剖去声带吧，反正也无甚么用了。”
　　“霍阗——你别这样……”低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