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脆弱
猱身而上,拎一段破碎的钢索直取对手性命。庚姜侧身避让,挽剑敛射出一道凄光,青锋锐刃与钢筋铁索硬碰硬地对撞,二人力气相当僵持不下。汉子怒瞪他,在长久的对峙中突然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剑光闪过庚姜,闪过他的脸,狭长的伤口,血在晦暗中稠似浓浆,从裂缝中充溢出来。汉子发现他的血竟然会是蓝色的,黯淡的蓝,昏沉沉的蓝,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透露着诡异。
他不是人。
第48章 脆弱
作为仿生人的庚姜并无自主意识,他对所有人事的认知皆来自系统,这是根本概念。而追根溯源,系统储存的所有信息最早也是出于创造者之手,人为的。
“人类是很脆弱的。”似乎在很早之前听谁这样说过,总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叹息。“情感,肉 体……高等灵长目动物会徒手造物,使用智慧,创造出一个同类的社会。会感受孤独,在众人欢乐时覆上伪装。孤独可以堆叠,累积到后来压抑的是情感,最后把生命断送刑台,毁灭的就是肉体。”
人类是很脆弱的。谁摸了摸庚姜的头顶,往他手里放一朵花,白雏菊,浸没在一抔金辉中,照出柔光般的浅色绒毛,花瓣舞风轻颤,鲜活生动,永远向阳。“因为有孤独,所以你存在了。”
你诞生是为陪伴,为与孤独抗衡,为保护如同这朵花一样脆弱的生命,为与人共生。
所以庚姜过早地知道了人类的脆弱,这样智慧的种族如今却赖以兵刃刀枪博弈出一条生路,说到底不过是肉 体不堪一击,凭借他物活命,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依附关系。
现在庚姜手中就有这样一条鲜活的性命,只不过比起当初的小雏菊实在狰狞恶心得多。他在夜视情况下给眼前的人打了层稀薄的光,刻画出扭曲的五官线条,可惜没有嘴皮了,于是被迫露出红白血齿。这样一张嘴,翕张着像一只散发腥臭的血盆,经喉管滑过烂舌喷出来一阵阵粗重闷 湿的喘气,庚姜想他也是生命,他这样断定他也是生命。
然而庚姜把他捻在手中,不施以保护,实为杀戮。
那朵雏菊也是攥在他手中被蹂-躏,再展开就是稀碎泞烂的模样。他是因此证实了系统的论断。
杀掉一个人不过是践踏生命的第无数回。云翳清散,雨渐停,最后两三滴稀稀拉拉落在庚姜张裂的伤口上,糅合进血里。并不相容,冰凉雨滴如同掉入热开的油锅,一旦接触血面立马刺啦一声爆开,发出焚灭的声音。下一刻反溅于对手的脸上,带着轻微的腐蚀性,汉子只觉面目痛辣,仿佛皮肤被火烫出一个洞,他疼得呲牙咧嘴,空落落一张无唇血齿愈显骇人,下半张脸形同骷髅白骨。
“妈 的……”痛苦的触感真实,他瞳仁缩放,恐惧变大。不知道自己以命相搏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想再一确认与庚姜对上目光,发现只有他眼中已然判定自己必死的残酷,抑制不住自己声线的颤抖,“——什么怪物!”
人类是很脆弱的。
他被霍凖的手下卸去一只臂膀和半截小腿,最后跌跌撞撞地摔至霍阗脚边,体力被消耗殆尽,还意识混沌地想着活命,或许这就是个最好时机,因为只要控制了霍阗就是控制了在场所有人。仍旧不死心,勉强撑起上半身,可抬头映入眼帘的即是漆黑空洞的枪口,霍阗的那柄左轮枪正指他眉心,一动不动。持枪人含笑,温柔小意,“怎么着,瞧不起坐轮椅的啊?”
天黯沉,雨过现身半弧月,这宁静惬意没能保持一会儿,小林中突然炸出一声枪响,余韵绵长,又一次惊散了方圆几里的栖林鸟,啼鸣纷纷。
反伏击后的现场一片狼藉。
署丞大人再也不需要这把破伞的庇佑,索性把它扔一边去,但是扔前还是用它挡住了向他走来的庚姜。“你等等,你别过来,”霍阗很嫌弃,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块白绸子布帛,丢给他,“瞧你那点出息,打场架就弄得满身泥巴,埋汰死了,擦干净再过来。”
庚姜接过,但是是用布帛来擦署丞大人的脸。俩人凑一块谁也别嫌弃谁,都是一样脏兮兮的花猫,“霍先生,”庚姜边动作边低声道,“……您也很脏啊。”
“胡说八道!爷又怎么会脏?”本来想狠捏一把庚姜的脸,到地方了临手又顿住,最后只是轻轻摸摸,“你才脏,今晚不好好洗澡到时候别想上爷的床睡觉。”
“……我其实可以站着不睡,”庚姜抬手阻止他,“伤口还没痊愈,小心碰到激生素。”
霍阗怒目:“你敢?!”
听起来很像老夫妻之间的私房话,霍凖的手下们站在边上僵站,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听还是不听,因为听了感觉也很埋汰耳朵。
署丞大人早就困乏了,离开前并没有打算处理一下这场杀戮过后的满地尸体和血迹。庚大人平日在霍斋做惯了卫生清洁,如今是职业病再犯,盯着那堆零散的尸块和肢体有些愣,“真的不处理吗?”霍阗说不,抬眼懒得都抬一下,“他们主子做这档子事,是不会想被毫不相干的过路人看见的。”
“爷这不是放跑了一个么?”他说,“等他回去通风报信,届时自然会有人过来收拾这堆烂摊子。换个角度讲,派出大批杀手却无功而返,谁想让人知道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爷可是受害者,受害者做甚么要为这个谋财害命的乌龟王八蛋考虑这么多,吃饱了撑的赶着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