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发话了，于是有人忙不迭上去迎合讨巧。洗茶后出汤，仆侍忙不迭把茶双手奉上，霍阗压盖呷茶，舒坦叹气：“可以，”挥手随即叫人退了。在这一过程里朝省重心都在他，仿佛高台上的人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屁，没人疼没人爱的野孩子。小殿下活了春秋十六载，头回听说上朝办公也能喝茶伺候的，这难道也是陛下恩准？反正他不准！一张脸由猪肝色转黑，更为深沉了。
　　署丞大人嘬茶嘬爽了才适宜地想起这还在朝殿，殿上还有个小殿下等着他答疑解惑呢。“殿下，”他抬头与珀西遥相望，表情很是诚挚，“您刚叫臣……有何事？”
　　他离死期不远了，小殿下决定不同死人一般见识，仍是皮笑肉不笑：“本殿下想让署丞大人好好品析一下刚才所说的作奸犯科者，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又应当如、何、处、置呢？”关键词语气加重一字一顿，似乎想提醒什么。
　　“品析甚么？”霍阗一脸迷茫，又单纯又欠揍，很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忘了。”
　　“……”小殿下手抓椅柄，气得葱白五指死死抠进扶手的雕花中，指骨显出狰狞无比，沉着脸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请殿下恕罪，臣昨夜处理公务过于疲惫，方才没有听进去，能不能，能不能再——”霍阗比出一根手指，神情诚恳充满善意，“再说一次？”
　　伸手不打笑脸人啊。小殿下那阴恻恻的眼神黏着在霍阗身上，都快把人眼珠子给剜出来了，叫你笑——叫，叫你笑！
　　“……”深吸一口气，吐纳三回合，小殿下转头便对刘会吩咐道，瞧那样子气都已经泄一半了：“再宣一次吧。”
　　刘会照念了，按纸上的说法，布城郡郡属官，伙同下属贪污并吞布城郡上供给中央署的年税金，贪污数额之多达百万王币，穷凶极恶，罪大恶极……
　　霍阗在他陈述的当口又喝了口茶，在听见布城郡时举杯喝茶的手一顿，眼中的温和瞬间凝滞了，如风干发硬的**蜡泪，表情中带着一股冷寂的凉。
　　方才还沉浸在伺候署丞大人喝茶的喧闹之中，在场各位并没有认真听刘会说话。等到场面气氛降温，在一片安静的朝殿中回响刘会调尖且清晰的陈述词时，一如汹涌热血被抚平回归了理智，在估量此事，只剩下了满座惊骇，窸窣人声再起。
　　——谁都知道联合署署丞霍阗，西南边界布城郡人。当年陛下带其班师回朝，念他功高，将他的母城赐封于他，掌握布城郡管理事权，享郡内年奉厚禄，做了名义上的半个闲散郡王。
　　这事得分好坏两面，好的是一整年混吃等死就能空手套白狼，坏的是从今往后霍阗就是同布城郡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既一俱荣，也一俱死。
　　手底下人作奸犯科，不管到底同上头的有没有干系，总之是死绑在一块，贪污的脏水照样要泼到霍阗头上，一滴不多一滴不少。非但如此情节还要罪加一等——霍阗治下不严，说清楚了就是一人失职，遭殃了整个联合署国库。
　　话说到这儿底下又议论开了，有点想法的都按捺不住自己那张哔哩吧啦的嘴。
　　……可这到底是手下人单独犯案还是伙同贪污另有主谋，谁又说的清楚呢？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这年头谁都听了两句风言风语，论饭后谈资署丞大人当仁不让勇争第一，民间说署丞来势汹汹必有反心，再说谁不觊觎着想去朝殿的那把椅子上坐坐？这么些年养精蓄锐就等着一朝杀入……
　　小殿下敏锐，自觉这才扳回一城，瞧霍阗吃瘪的样子，百年难一见，真是越看越解气，翘着腿晃啊晃在等他怎么收场。
　　“舅舅，”小殿下轻声细语的，不敢惊动天上人，“敢问您高见，按我署《联合法》，联合下属贪污公款，当照哪条法律依判，又当如何处置呢？”
　　——照《联合法》财务目第一百二十八条规定，贪污郡县上缴中央署年税公款，当查清所有涉案人员，由贪污金额酌情量刑，当涉案金额高达百万王币，
　　——革职，入牢，执绞死刑。
　　正是因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刺-激神经，所以心照不宣地从垂首到抬头，所以眼中熠烁着兴奋的光，看着王阶上下的二人对峙。一群鸭子，从无声到有，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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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署丞大人深夜办公到底办了什么只有小姜知道（……
　　第16章 真不真【修】
　　大家都齐刷刷看向静坐不动的霍阗，有惶骇的也有看戏的，反正都是伸长颈子瞧人，巴望着当事人能给个合理交代。
　　署丞大人的茶杯自打刚才刘会宣布时就没放下去过，青瓷压手杯，延展外撇的杯沿上镌了一圈花，下唇顶在杯口正好和镀上的朱红相得益彰，把唇色衬得更加润泽。表情中的凝重转瞬即逝，霍阗又变成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似乎很懒得解释，又带着些区区小事的鄙夷态度。持杯的手一提，再淡淡嘬口茶，茶凉了味道就不太好，惹得他皱眉，就目前来说可能他的烦恼就这么多了。
　　“等等，”霍阗放下茶杯，“小殿下，”笑了笑，这人的笑向来不存在真心实意的可能性，挑唇的样子十分轻浮，十分瞧不起人，然而他确实从来没正眼看过高台上的人就是了，“此事未定，不应当急着揭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