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与权谋
兄弟俩一样的吃食供给,享受一样的王子待遇,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受陛下宠爱的是兄长。兄长的性情更温和,更沉稳,功课更好,所谓的“更”的凸显当然是要拉着另一个品质劣等的当铺垫。不过他那时候不甚在意,因为他倚仗哥哥,只要哥哥功课好了他就能少挨几句老师的批斗,兄弟俩一荣俱荣,他曾经一度认为哥哥就是他的天。
十年前爆发鼠疫,疫情席卷整个联合署,哥哥被感染,全署高度戒备。那时候陛下亲征平叛,无暇顾及儿子,天高路远,家书难送,病疫的消息隔了两个月才传到父亲耳朵里,等仗打完回来,一切都迟了。
小殿下曾在一幕帘帐之外看过哥哥一眼,人躺着,朦胧中勒出轮廓,胸膛迟钝起伏,连呼吸都显得费劲。得病之后人只能在床上活动了,蔫蔫地不动,死了一样。
小殿下轻声唤他:“哥哥……哥哥……哥。”
没人应他。
“你怎么样了……?哥——哥?”
一旁伺候的仆侍突然才发现不对劲,床上人本该起 伏的胸口在不知不觉中定然不动,连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卑微的权利也放弃了。
仆侍惊叫出声:“叫、叫叫叫医生——叫医生!!”
然后又是一场手忙脚乱,无人顾及得上小殿下,仆侍将他推出去,“小殿下还是先出去吧!您听话啊——啊!”
大批的医护人员鱼贯而入,几乎都要把门槛踏烂。一片嘈杂的混乱里又听见谁悲极大恸,伏趴在床边嚎啕大哭:“殿下歿了,歿了!”
他在被人推搡中匆匆回头看,看见还是那压抑的帘帐,只不过缝隙之中多了一只了无生机下垂着的手,光裸的胳膊,皮肤瘀斑发绀,白皙柔嫩被紫黑斑块覆盖,浓墨重彩又极致夸张的颜色,说是颜料染上去的也不为过。他愣住了,不太敢相信里面躺着的人是兄长,兄长的手又怎么会是那样?指头肿-胀发黑,明明之前他还在用与这样截然不同的手和自己一起弹钢琴。
自那天起他就没有哥哥了。哥哥成为一个虚名,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件秘辛,一块众人缄口不提的旧疮。
等了等,等到陛下班师回朝。正值夕阳日暮,橙红色的光打在陛下脸上,打出脸上清晰欹仄的阴影线条,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垂垂老矣的错觉。
那个被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有半张脸都隐没在沉默的黑色中,无论听到多少次儿子病歿的消息始终是一样的反应。
站了很久,突然抱起他,慢慢地抚摸他的背。小殿下在此之前哭了很久,现在早就哭不出来了。
他感到背上的手是颤抖着的。
父亲在他耳边讲话,轻柔地,半带哄又半带不容反对的坚毅:“乖,”
“从今以后,你就叫珀西。”
第14章 与权谋
小殿下自认为抓到了全天下最不可一世的人的把柄,一腔热血沸腾到连阿诺德授课完毕离开了都不见得消停。脑子里冒出不少想法,仿佛已经可预见署丞大人经此一战必将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见了自己就如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
他还想过很多,比如霍阗在朝堂之上被他揭穿祸国阴谋,吓得从轮椅上摔下来,然后哆哆嗦嗦地像落水狗一般爬到他脚下,抱紧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悔恨哭诉当初有多么不应该,万万没想到最后能把自己拉下马的竟然是自己的外甥,还请求他饶他一条贱命。
当然了,那时候小殿下已经不是小殿下了,是掌控整个联合署生杀大权的王,自然是风光,翘个腿颠啊颠斜倚在宝座上,半眯眼睛睥睨苍生,也睥睨哭得惨兮兮的霍阗。哦,他也不是个特别没有良心的人,念在署丞大人握权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建议酌情量刑,罚他给自己做一辈子的洗脚婢——
殿下,殿、殿下……
殿下——!
那尖柔的声音穿膜入脑,把他从蓝图构想中吓醒,人耸肩一抖擞,再回神眼皮子底下已经站满了人,清一色的黑制服,不过头发的颜色千奇百怪,像赏花博览,熟悉到令人看了生厌的地步。
屁-股底下坐着加高三层的蚕丝软垫,捂热了。刘会垂首杵着站他身边伺候,微侧了半边脸掩面小声提醒他:“殿下!朝省了!”
哦……哦哦。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珀西摩拳擦掌,亟不可待。
霍阗不常上朝,署丞大人自持固有的清高格调,唯有天塌了才惊得动他。小殿下这番引蛇出洞费了不少心思,特意腆着脸赶去霍斋往上拱,说有大事要在朝省时与舅舅相商,还望舅舅赏脸。霍阗那只千年老狐狸,打心底瞧不上他他能不知道吗?挑了眉再细细打量小外甥,似乎想看出有哪里不一样,可能不对劲的是小殿下竟然一脸郑重地同他说事,那样子真是滑稽极了,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无比。
霍大魔王轻佻的眼神饶过他,姿态松快几分。“庚姜”,叫庚姜伸出手,展开手心,他勾起一根手指在庚姜手上有的没的画圈,手上不干点什么他坐不住。
“小珀西,”他淡淡道,“有什么事搁这儿说不行吗?”
小殿下背地里恨得咬碎一口银牙,面子上还是要小心翼翼地赔笑:“多人多智嘛舅舅,我也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再比较一下舅舅的雄韬伟略,看看署臣的想法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