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会也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笑，这时候摆出的笑容似乎多少带着点嘲弄的意思，谨慎起见他选择把头埋得比小殿下更低，更谦卑：“怎么会呢殿下？您是陛下的儿子，您是储君，这个国家未来的王。您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英明的，包括现在，何来窝囊？”
　　“可霍阗……”
　　“我的殿下，如果您不介意身为奴仆的我粗粝的双手，您可以抓住它，我想给您一些力量，”刘会对眼冲他笑了笑，少年的眸子总是清澈，沾染点湿漉，看起来就像藏匿在丛林深处的小鹿，于是他不自觉起了怜悯，“署丞大人，虽然现在手握重权，但说到底还是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殿下，他现在再强可又能怎么样？陛下是您的父亲，他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国家交给一个外人打理？”
　　刘会握紧了小殿下的手，一字一句带着审慎，那样子似乎是替小殿下封王加冕的神圣，昭示着什么：“我的殿下，他只是暂时，国家终究会是您的，您才是联合署真正的领导人。”
　　我是敬爱您的，人民是敬爱您的，署臣也是敬爱您的，大家是都很敬爱您的……
　　第12章 尾巴
　　有人少不经事，一下子又陷入迷魂汤里了。
　　“……真的？”小殿下顿了下，暗地里在艰难地悄悄吸嗦鼻子，边抽边谨慎地揣摩刘会的话，因为形势课的老师说上位者身边不乏奸佞之徒，听取别人的夸奖或者意见都要理性剖析。刘会一张长条脸，狭眼细眉确实有几分奸仆的模样，这样的话是不是肺腑之言暂且不提，光是从措辞造句上就已经把他吃得死死的了，正中一个怀才不遇难展拳脚的王子的下怀。小殿下听着觉得称心如意，马马虎虎下了 “较为诚恳”的定义，失落的心情登时平复不少。
　　刘会借坡下驴，忠心耿耿地打包票：“小人又怎敢欺骗您呢，您可是王子啊。”
　　纠结的羊毛捋顺了，小殿下略微满意地吭哧两声，刘会摆出笑脸陪着小心。从殿外又进来了个通报的，仆侍进来先是给小殿下行个礼，“殿下，”那人道，“给您授形势课的老师来了。”
　　珀西眉头锁紧，八字眉变成人字眉，抱怨似的长啊了一声，“今天没有他的课，他来干什么？”
　　侍从道：“因临时调换，今日是有他的课的。呃……呃，具体原因还要问霍先生，这是霍先生安排的。”
　　小殿下大怒：“——霍阗，又是霍阗！”末了厌烦似的甩甩手，对阶下的侍从道：“你去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今天不行，下次再说吧！”
　　果然还是尚在读书年纪的小孩，对老师是出于本能的烦恼，无论严厉还是和蔼。
　　传话人应一声刚准备退出去，低头没行两步又叫人拦住。“等等殿下，不行呀我的殿下，”刘会出言阻止，“您怎么可以这样搪塞老师呢？署丞大人那也是为了您好。小的人微言轻但还是希望您能听一听：您是陛下的继承人，您是整个联合署都喜爱的珍宝，因为只有您的存在联合署才会有光辉的前途和未来，这个国家才能——”
　　像苍蝇似的纠缠不休，小殿下叫他念叨得头大，“停停停！”他愁眉苦脸，“我改主意了，我身体不错，我上课，让他进来！”
　　刘会笑了笑：“这才是……”
　　小殿下立马堵住他的嘴：“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讲话！”
　　珀西现在是谁也看不上，可比起刘会那一脸奸相，刚进来的人真是顺眼太多了。阿诺德不是专门教授小殿下的老师，其实授课只是他的副业，身为联合署署臣自己也有一份职责，手下一个庞大的组织机构随时听凭他差遣。剔开霍阗这根刺算得上是位极人臣，名头上的护国将军，因为搁在十年前他曾是老陛下亲征时的副将，打出过出生入死的情义，回来就是加官进爵，很博大家的敬重。人长得也是一团和气，富态老爷，读过书又自持些书卷气。老人了，眯缝眼睛，眉间松垮，不作任何表情时仿佛也都是笑着的，天生的弥勒佛。
　　但是小孩觉得论凶或不凶，教书就足够讨人厌的。他讨厌一个个笔画扭曲的抽象字，讨厌繁重的课业，所以也讨厌阿诺德笑起来肉褶成花的团脸，看了就嫌烦。下巴仰着，睨眼瞧弥勒佛絮絮进来。来人脚步轻慢很有从容不迫的意思，如果相由心生，那他通体皆沾染了佛性，只差一脚登天成佛。“殿下，”阿诺德语气和善，要想招人亲近的第一步总是摆笑脸，“署丞大人让卑臣今日来……”
　　小殿下不作了，突然垂头叹口气，带着股老大人的饱经沧桑和无奈。放下高挂的二郎腿，招呼刘会把他的课本拿过来，阿诺德同他面对面坐着，两人就着书本理论讲了半小时，讲着讲着珀西就开始犯困，眼前冒飞星。
　　那确实是很无趣的东西，战场上的厮杀怒吼远比虚无的纸上谈兵来得令人振奋，可太平盛世又哪来的战争给他开眼实践？照小殿下的说法，开设一门形势课实属没必要，除了浪费时间就是浪费时间，而今联合署统一国家太平，研究形势不如去研究致富……思绪转移，这让他想起了前些日子武部司贡给中央署检阅的一批精甲盔械，钢铁制的骨肋严丝合缝黏连在一块，复杂构造，齿轮叠嵌，内里装上内燃机和制冷液，表壳现出崭新灿亮的光泽。他们有意做成人的形状，身长八尺孔武有力，据说只要填上柴油就可以让它们“苏醒”，能跑能跳能按照人的指示做事。叫他看了眼前一亮，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群中央署的庸才只瞧了一眼就让人拿下去，叹气，很不满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