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署的援军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索萨扯住他的手时他竟然会想毫不犹豫地甩开。庚姜有一瞬的怔忡，随后下意识朝霍阗的方向望去，结果让张与他完全相似的面容截住所有视线，赤目龙瞳，殷切地唤他陛下，“该走了。”
　　姬无常用异常怜悯的眼神目送他们的离开，有这闲情甚至还回头瞥了眼他处的战况，“江河日下啊，”他唏嘘道，“民脂民膏养了群饭桶，联合署迟早要完蛋。”
　　以枪声为例，半刻的功夫竟然在这片境郊荒漠响了不下百声，掩盖了人的惨叫。月从一个饼被乌云揉碎成小块，一点一点地慢慢现世，每当现出一块就会照亮一个地方横陈的尸体。
　　他牵马踱步而行，踏过经红蓝血混染后变黑的蓬软的沙，最后驻足于单被猩红浸润的土地，“霍阗，你应该感到后悔和感激，”姬无常问他，“还记得你的诺言么？”
　　“救了他的命，你就要跟我走。”
　　“天涯海角，我必追回。”
　　“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霍阗先前被人简单处理了下伤口，血止住了，可倚靠在沙地里那棵唯一的老枯木下还是止不住地难受。快马八百里加急，铁蹄震撼大地，连树带人地让他感觉胸口钝疼。
　　稍稍在树下养蓄精力，勉强才有力气动弹，面对姬无常向他递来的那只手，霍阗费劲地把自己的搭过去，抓好，“我不会跟你走，”他哑着嗓子开口道，“要么你跟我走，跟我进署，做我的手下，吃香喝辣……我让你一天到晚穿红戴绿，联合署的绣坊司就都归你管了。”
　　姬无常笑眯了眼睛，“好哇。”
　　声势浩大的军马在一片狼藉的战场停住了脚步，百来兵将之首是个巾帼女英。细眉细眼，削骨脸，往日的春水温柔被边境寒冬冻出一派冷瑟肃杀，“霍阗！”奎茵扬鞭勒马，“总算找到你了！”
　　这么多年过去，差点忘了养在深闺的望门寡妇在穿裙钗学守德之前，养的也是一身受惯边城粗粝风霜的皮肉，最开始也是活在边城的天高云淡里逍遥恣肆的女儿。
　　开门见山，一来就是大事。
　　“护国将军阿诺德造反，联合署恐怕要变天了，”奎茵神色凝重，“老陛下……老陛下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那群人计划在小殿下大婚当天动手。”
　　第三卷：一地鸡毛
　　第84章 您准备一下亲力亲为吧
　　怀特家的子孙脉一向单薄。
　　老陛下是独生，没有兄弟少了权量纷争，当年登极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亡妻难产好不容易诞下双子，可惜哥哥得病早夭，留下个弟弟成为传承香火的唯一希望。这么一想自老陛下登位后，署内都已经好久没有喜事，今年总算赶上一次。
　　不管怎么说，无论亲近与否，对于好事大家的祝福总是真挚。这是十几年来的头一遭，中央署上下皆为此奔忙但也感到由衷的喜悦。王室婚礼的具体事项要提前好几个月置办，中央署这么大，布置方面的事也要尽早完成。刘会这弱不禁风的身板抱着高高堆起的白绸步履匆忙，途经一处别苑，脚步猛然一停，原路倒退两步，撇头，正正好从敞开的大门口看见坐在石阶上放空发呆的小殿下。
　　怪不得找不着人，敢情跑这偏僻地方来散心了，“殿下！”刘会冲他喊，“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刚才忙活半天没见您，小人都快急死了。”
　　珀西把手臂撑在膝头懒懒地应一声，“你找我啊，”他问，“你找我做什么？”看看天空再看看天空下随风波动的白绸缎，这些昂贵的面料被摆弄成优雅的绸花装饰在庭院的柱子上，每一寸白在太阳的照射下都有种失真的光感，还有沿路追随明媚的花与叶。王室婚礼的一部分，身为当事人他自己都在迷茫，怎么这么快，他才十六岁，怎么就要结婚了。
　　因为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所以分外像儿戏。
　　刘会说是啊，“作为您的随身侍从兼任大总管，婚礼的各项事宜当然要一一向您禀报。这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唉，要不是陛下这么突然……或许还可以再缓缓，署丞大人也能赶回来祝福您的婚礼。”
　　呵，指望大魔王回来祝福他，这恐怕还是算了吧。珀西默默腹诽，不过说起来确实是父亲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的命令，按照原计划婚礼应该是再晚几个月进行，刘会也不会这么着急。
　　小殿下上次面见父亲是在半月前。那时候霍阗已走，珀西是只解放的鸟儿落一身轻松，结果回来后就接到后堂的消息，说父亲想要见他一面。
　　听到这时珀西没由然地开始发抖。
　　陛下与殿下，是父与子的关系，这是众人皆知。而珀西想的是，除却他生养自己，父亲这样亲切的称呼，只是被一个带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给占据了。
　　一年例行公事般会见一面，老陛下见他还不如见霍阗来得勤快。这份血骨亲情没有以充溢的爱保养好，十年过去，只剩下变了质的麻木无感和虚情假意。
　　珀西透过纱帐望见坐落后堂那尊岿然不动的人像，披头散发形单影只，像一座高高的削尖的石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破碎。六道轮回，生老病死，遗落他眼里的是怀疑，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要管这座石塔叫父亲。
　　石塔的声音好苍老，整点时刻后堂敲起的老钟也要比他洪亮，“珀西，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