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满月之下
你喜欢娜娜不得,而本当与她相敬如宾的她丈夫却对她拳打脚踢,怎么着都惹人愤恨吧?廿八那天你和她一起寻狗又回来,也或许是被她丈夫看见了,心生怒意于是诘问她,解释不成遂引发争执,后来又是一顿拳脚相向,她被打得惨叫连连,哦这个街坊邻里也听见了,不然怎么会有你英雄救美的戏份呢?
……哦,不对不对,瞧我这嘴,一时嘴快又说错了。
——该是“美、救、美”才对。
攥拳,手背爆筋。
“你真叫里斯吗?”
“你是个女人吧?”
“让我猜猜,假名可能和真名接近,并极有可能是音译。呃,或者是……莉丝?”
那个枯朽快烂了半身的老人家紧闭唇,没有说话,任对方再一把揭开他腐烂生蛆的烂疮,用尖锐刺穿腥濡发溃的血肉,听他不断开开阖阖着嘴侃侃而谈,似乎信手拈来。
你是个女人。或者说……你可能先前是个女人,但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才变成这副鬼样的……女变男,呵,真是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
无人知道。
……她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无人知他诉诸与渴求,知他生而女身又有多后悔绝望,从六岁时遇见她那刻起便终日终日地悔恨,开始厌弃自身。
手无缚鸡之力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于是他锻炼身手,打群架,杀人,以为收拾掉欺负她的人就算圆满终局。原来拥有无穷大力也孱弱得像蝼蚁,原来都是一切苦难的开始。
原来他遭受的苦难也不过男人胯-下区区二两之重,区区嘴上所说伦理道德之轻盈。
道德说:男与女,实为良配。当延益万年,福泽子孙。
理,所以然之故,所当然之则;理,万物之所循也。
理,伦理道德也。
于是发育期裹胸缠布,吃藏红花绝经,失去美丽纤瘦,婀娜窈窕,抹去所有女性特质——不够,还不够。
于是十年前参军背井离乡,求坊间盛传移植器-官“变性”一术,从师索勒米,但盼求仁得仁。
先用焦红的铁烙炙烤下-体,皮肤坏死后借银钳剔腐肉,剖去整块然后移植缝合,唤醒器-官需要以具有腐蚀性的激生素灌充。
没人知道那有多疼,也许曾经有先人做过,但可惜手术半途就痛死到咽气。
不会有人倾听他的遭遇然后捂嘴惊呼一声:好痛啊,值得吗?
不会讲的,不能讲的,连最亲近最爱的人也不能说的。可是这值得,痛与残忍也值得,被刀剐肉的每时每刻牙根都在颤抖,命都断半条。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幻想他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他就要再和娜娜再去从前的山坡上戏耍,牵着她的手把潜藏已久的爱慕正大光明地倾吐给她听。
直至回乡,得知她早做人新嫁娘,孩子都会讲话了。
也偶尔会怀念青葱岁月,想起那个事事护她周全的姐姐,只不过提起来的时态都是过去式,她当他死了,失踪了,不会再回来了。
不认得他了。
再爬上枯草山坡又是独身一人,心中压抑,怔忡着盯着大漠孤烟,满目的贫瘠荒凉。贫穷、落后、无能,什么都不曾改变。彼时这不男不女的家伙终于落下眼泪,这么反叛一人只落得如此下场,甘愿被伦理奴役,甘愿被道德囚禁。
飞扬恣肆的黄土黄沙恐怕也不记得曾经有人站在大漠里,朝着自己浅浅淡淡说的那句话了。
“这个时代不承认我这种人,他们也不认同我的想法,而我执意迎合这种时代,只是为了合格的我能被世俗准许,完成一点、一点点小小的愿望。”
他是成功的第一例,自那之后他就是个真正的男人,可同时也成为真正的怪物。
为了维持器-官的正常运作不得不按时打激生素,没想到大量的激生素会让人迅速衰老,蜕皮生褶含胸塌背,身高急剧萎缩,容貌尽毁。
长了张五六十岁的黄脸,可他今年只有三十五岁。
倘若来日能入阴曹地府,鬼判官手里大笔一挥,再多的遭际也只能化成风轻云淡的一行字:
莉丝,五十五岁,性别女,爱上女,不得善终。
第81章 满月之下
自计划始成的那一刻起就被剥夺了开诚布公的机会,那些令人欣喜若狂的成功和为此付诸重大代价的痛苦只能被时间抹平,成为独他一人的秘辛,缄默于口。
霍阗算不上个好人,戳烂了他的新皮旧肉,流脓溃烂后给里斯又上了层雪花糖霜。
某些时候的糖霜不算什么好东西。
他说只是求证,满足好奇心而已:“你不必紧张兮兮的。放心,我没必要吃饱了撑着跑去伸冤。娜娜是个好女人,而她那丈夫对她有多残暴,大家有目共睹,”只见霍阗瞬时息了声,借口舌安静吐出“伤口”二字,轻佻的动作反而弄得里斯心口重重一跳。夸奖他,“你杀得好,杀得确实好哇!”
某些时候的糖霜像砒霜。
里斯不需要别人的评价,因为这些评价在他看来就是对他苦难的刻意羞辱。
嗓子眼发紧,双眼红热。
“……”但是他忍住,甚至还笑了笑。妩媚妖异与面黄瘦肌天然违和,笑容让这张烂褶假面扭曲。不常笑的人对老一辈的训诫还记忆犹新,笑而温敛不露齿。他厌弃如此,索性直面露出两排发黑的龋齿,“别对我评头论足,”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干哑,“有时间还是多管管你的人吧,恐怕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