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然记下了，然后改变了。
　　他小的时候还藏不住自己面具下的真面目，也曾真心结交过朋友，将对方带回家，然而最后得到的，只有取笑这个结局。
　　【“你变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明明这才是我真正的面目啊。
　　温舒然也是在这个时候明白了，一旦走得太近，别人就会发现他面具下的真面目。
　　——……走得太近，才会发现他的这面目，那么……离远一点呢？
　　是的，只要离远一点，就没人能发现他面具下是什么样的。
　　在温舒然上中学的时候，班上的混子头因为看他不顺眼于是开始排挤他，温舒然装作不知道，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直到一周星期后那混子被社会上混的人打残了送进医院。
　　温舒然和这事没有联系吗？
　　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又不是武力值决定强弱，既然我打不过你，那就找打得过的，说到底，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脑子装在头颅里难道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温舒然是个温柔的人，总是面带笑容，对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
　　但是除了许世，谁还会记得他原本只是个阴沉的怪胎，谁还会记得，他是个没什么感情的“残疾人”。
　　然而面具带得久了，就连温舒然自己也不清楚表现出来的，到底有多少是假的。
　　对郑啸途的愧疚，对那些可怜人的怜悯，对自己创作出的的喜爱——到底哪些是发自真心的？他不知道。
　　不知道，但是却也清楚自己大概这一辈子都会这样了。
　　郑啸途说他装好人，他的确是在装，但是这层皮已经剥不下来了。
　　——他真的觉得那些吃不上饭的难民可怜吗？如果是小时候的温舒然，他不会对此有丝毫怜悯，因为这跟他无关，他也没办法感受这些情绪。
　　但长大的温舒然却会为此感到不舒服，怜悯于他们，这并不是温舒然突然有感情了，而是：如果是他外在设定出的假面具的话，绝对会是如此的。
　　温舒然分不清哪一个是真正的自己，也摘不下来自己的面具，除非受到压迫、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否则他绝不会露出自己的另一面。
　　那是他用不上的一面，但却也是他真正的一面。
　　如果可以的话，这也是他绝不想被人知道的一面。
　　“——讲完了。”
　　温舒然伸了个懒腰，也不知下意识的回避，还是刻意的，他没有去看郑啸途。
　　“是个很无聊的故事吧。”
　　郑啸途没有说话。
　　温舒然也没有去看他，他的脸上没了笑意，垂下的嘴角让他看起来陌生得就像是另一个人，沉默在屋子里蔓延，也不知过了多久，温舒然终于还是先沉不住气了，抬眼朝着记忆中郑啸途的位置看了过去。
　　“恩，的确是个无聊的故事。”
　　就在他抬眼的同一时刻，郑啸途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膜。
　　视线定在了站在面前的高大的男人身上，对方的神色一如既往，眼睛里也没有其它的情绪在里面，仿佛这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个故事。
　　看着这样的郑啸途，得到对方的回复，温舒然的心脏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之后便是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在心中翻腾着。
　　温舒然呼了口长气，而后向上扬起了嘴角，想要露出自己平时的模样，但下一秒，一双大手就掐在了他的脸颊，让他那还未成型的笑容消失了个干净。
　　“温舒然。”
　　郑啸途迫使他扬起了头，与自己对视。
　　温舒然微微瞪大了眼睛，映在眸子里的男人还是那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是和他一样，郑啸途的眼睛里，此时此刻也只有他一个。
　　“表现出不开心对你来说就那么难——我之前就说了，这个坏习惯，得改。”
　　温舒然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他的眉头开始往中间靠拢。
　　“不开心的时候不笑也是可以的，既然你告诉我你这个人是怎样的存在，那么在我面前表现得更多些，也没差。”
　　温舒然脸色在这一刻复杂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纠结，神色变了几许，小半会后，他终是拍开了郑啸途掐住他脸颊的手，勾了勾嘴角。
　　“习惯了。”
　　“那就明确地将【我不高兴】四个字说出来。”
　　“三岁小孩都不会干的事。”
　　“你三岁？”
　　“……”温舒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郑啸途这是什么意思之后，挑了挑眉梢，“嘴巴厉害了不少啊。”
　　“以前只是不想说而已。”
　　对于郑啸途来说，这种没意义的口水话和争论，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只是现在，就是浪费了似乎也没关系。
　　“温舒然。”
　　“恩？”
　　“你的故事，真的是一个无聊的故事。”
　　郑啸途在温舒然身旁坐下，床面向下凹进了一块，软乎乎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温舒然神色复杂，有些手痒。
　　“因为从始至终，你都只是一个木偶，跟教廷养的那些苦修士也没什么不同。”
　　“……喂……”温舒然皱起眉。
　　“一开始你是你父母的木偶，然后是许世的，那许世死了之后呢？”郑啸途看向他，表情严肃，“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遗言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