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319
“那是什么?”路君年问。
那人也跟着坐在城墙上,问:“见没见过白银重铸?”
“略有耳闻。”
“大元国允许百姓自行对白银进行铸造,官府收税也要将百姓手中的碎银融化后重铸成银锭的形状,才能送往京城,但由于白银成色的不同,重铸过程会造成损耗,于是官员会对百姓多收点税,这在我们这边,被称为‘火耗’。”
路君年对此事并不了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路君年:“既然成色无法保证相同,那每次的损耗都不一样,如何确定‘火耗’?”
“你问到了点子上,正是因为无法确定,所以官员说是多少就是多少,这多收的税钱,便落入了官员的兜里,以此敛财。”那人越说越小声。
路君年眸光微凛,复又盯上那口三足鼎,道:“融化白银的,是那口鼎。”
“没错,青铜鼎大多沉重,不会每一次烧银都将里面的银倒出来,有不少白银残留在鼎内,烧得次数多了,鼎就不能再用,便拿到这里拍卖,每月一次的夜集,基本都会有一口鼎,多的是人盯着这块肥肉!”
残留在鼎内的白银跟多收的税银相比,如九牛一毛,入不了官员的眼,又疲于处理,放在夜集还能赚点闲钱。
“贪污腐败,上行下效。”路君年沉声总结道,心知肯定不止云梦城一处是这么干的。
“小贪不算贪!”那人又道,“地方官的俸禄比不上朝官,自然只能想这些法子,百姓也跟着默许。”
路君年不敢苟同,说:“所以,你也想要那口鼎里的残银?你以往是如何做的?”
“你看那口鼎,里面刚好够藏一人,等下会有人秘密买下那口鼎,那口鼎便会被装入木车中,为了掩人耳目,木车会在城外停上数日,再推入城中买主的家中。在城外的这几日时间,便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那人说得头头是道,路君年打断他的话:“是你,不是我们,我还没答应跟你一起行此事,不义之财,拿了会遭天谴。”
那人一拍手掌,说:“你傻不傻啊,那鼎里面的残银扣下来再铸造铸造,足有二两呢!到时候你一两我一两,咱这接下来半年的时间都不用做别的了!”
“敛百姓的财,可耻。买主既然花钱买了这口鼎,这鼎便是他的私有物,你去扣里面的残银,是偷盗行为,我不陪你做。”路君年拒绝得干脆。
那人急道:“百姓多交的税,我去拿回来,怎么能算偷呢?”
“那你会还给百姓吗?”路君年冷眼看着他,“残银只是从一个人兜里进到了另一个人的兜里。”
“你说你怎么这么执拗!你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
路君年没有告诉他,自己身上还有些铜板,只说:“无论怎样,我干不出这样的事,你另请高明吧。”
路君年说完,就要离开,那人赶忙追上他,说:“不偷了不偷了!”
路君年不理他,下了城墙就往客栈走去。
“这位公子一身正气,不知姓甚名谁?”那人自知惹了路君年不悦,主动讨好地问道。
“路君年。”路君年直言道,这是在云梦城,没有人认得他。
“这名字好啊!我叫元洄,今日一见路公子,如见故交,幸会幸会!”元洄笑着说道。
路君年脚步顿住,转头看着元洄,问:“你说你叫什么?”
“元洄啊!怎么了?”
“哪个洄?”路君年追问道。
元洄被路君年的神情吓得结巴了下,说:“溯洄从之的洄。”
“祖上是京城的工匠,家道中落?”路君年重复了一遍刚刚听到的元洄的身世。
元洄点头。
“令尊可是位庭园画师?如今安在?”
元洄:“你问我爹?什么庭园画师,他就在瞎画,还总说无人欣赏他的画作,前些日子我爹中了风,如今卧病在床,奄奄一息,我就是在筹钱给他治病。”
路君年抿唇思考了一会儿,抓着元洄的手腕,说:“带我去见令尊。”
“你是认识我爹吗?你不是外乡人?”元洄脑中一堆问题,拽停了路君年,说:“现在城门关了,要进城得等明日。”
路君年沉声道:“我不是认识你爹,而是认识你爹的画作。”
“可他的画作并没有卖出去过一副,你如何得以一见?”元洄问。
“仙人托梦。”路君年说了句摸棱两可的话,抓着元洄回到了客栈。
路君年确实见过元洄父亲的画作,不过不是这一世,而是上一世。
彼时,云梦湖的游船上载着三十余京城的富贵子弟,他们全是受了谢棱渊之邀上的船,在船上度过了纸醉金迷的几日。
在最为顶级的奢侈繁华中,路君年坐在木轮椅上,望着满桌的金玉银票,渐渐麻木,视线跨过桌上瘫得到处都是的人,落在了一副庭园图上。
画作,本是画师向外界表达内心情绪的方式,却被这些纨绔子弟当成了上流贵族互相攀比的筹码,他们不懂画作背后的寓意,只知道这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名作,拥有了它们,能让自己脸上添金。
在一众名画中,那副庭园图笔触细腻,用色大胆,将府内一处庭园的冬梅描绘得矜贵孤傲,仿佛拥有了人的体态,几根树枝攀附着墙头跃出,将几个花骨朵露在高墙之外,又冷又矜贵地蔑视着过往的路人,又将大部分开得正艳的花朵展露在墙内,供人欣赏,就好像它知道自己冷艳漂亮,招摇地展示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