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51
“等等——这是做什么,我用不着这些。”宁逊眼见那一只只瓷瓶光莹剔透,一看便非凡品,忙按下他的手,连声推拒。
谢胜却道:“师兄收着吧,我叔父喜好研究丹术,这些都是他自个儿炼的,不值几个钱,更比不上山主府中的上品灵丹,我屋里都快堆满了,随手捎来几瓶,你权当糖豆吃着玩儿。”
两人推了几轮,到底是宁逊笨嘴拙舌,顶不住名门少爷耍客套的花样儿,糊里糊涂便由着他将各类丹药塞满了床头柜。临走时谢胜满脸期待地问。
“师兄,改日还能请你指点剑法么?”
宁逊叫他忽悠得只会点头,直到少年高高兴兴地走远了,这才反应过来,默然低语一句。
“……我已经不是空翠首座了。”
“听说你不要首座之位,跑去做了杂役弟子?”
第二个来的是杜洄,他来时,宁逊正在屋内扫除。
空翠仙山不染凡尘,屋内其实并没有多少积灰,宁逊说是扫除,其实也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那家伙瞧见他拿着扫帚,却做作地将口鼻一捂,竖起手掌连连扇风。
“干嘛?赶客?亏我还巴巴地去蓬莱接你!”
“然后将个假的认作是我?”宁逊凉凉道。
“呃,”杜洄顿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我其实,我当时其实认出那不是你了,牡丹花妖在我跟前装都不装的!但那会儿情况有点复杂,就是……呃……”
“行了,”宁逊原非有意刁难,眼瞧他抓耳挠腮的样子,顿时忍俊不禁,平和声道,“我都知道,那日多谢你去接我。”
“我其实想问,你和元师伯没出什么事吧?”杜洄却忽然抬起头来,“前阵子他那么大张旗鼓地找你,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愿回来了……缘何回来了,又非要去做杂役弟子?”
这位玄妙峰首座难得显得这么毛躁,宁逊径自去将扫帚立在墙角,回过身来给他倒茶,只道:“我惹山主生气,受罚也是应该的。”
“你还真不叫他师父了?”杜洄端着茶,眼瞪得大如铜铃。
“杂役弟子,哪还有资格如此称呼。”
“不……宁逊,在赌气的人是你吧,他那分明只是气话,这屋子他还好好地给你留着呢,要是真想让你做杂役弟子,早连铺盖丢去杂役峰了。”
杜洄迟疑了下,又开口劝道:“元师伯那性子得哄,你可别跟他对着干。”
宁逊垂着眼,轻轻吹散杯口热气,啜了口茶,道:“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哦,对了。师父让我来的,风伯剑还一直搁在玄妙峰,师父问你什么时候去取。”
“风伯不再是我的佩剑,这该去问山主。”
杜洄急道:“你这家伙非得这么嘴硬不可?”
“既然都回来了,便如从前那般,好好儿地过日子,元师伯看重你,等两天他气消了,你再去服个软,师徒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直到被推出门,杜洄还扭着头喋喋不休地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宁逊砰地关上门,将他的絮叨干脆利索地夹断在外。
“……宁逊!犟死你算了!最好别当首座也别学剑,下回大比,让我把你们空翠山打得落花流水!”
门外传来青年的怒叫,宁逊扬声道:“先赢过谢胜师弟再说吧!”
门框哗啦震动,仿佛是叫人气冲冲地蹬了一脚,宁逊背抵着门,听见外面已走远了,才拿拳头掩着口,忍不住轻笑出声。
而下一个不速之客到来时,正是深夜。
宁逊白日睡多了,连梦也浅,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却发觉床帐外悄无声息地坐着个人,背对着他发呆,他醒时吐息微乱,那人即刻察觉,便回头望来。
由是宁逊产生一个令人不解的认识:元无雨深更半夜坐在这里,听他的呼吸。
“山主?”
困惑中,他仍掀开床帐坐起身来,倒见那人显出些不自然,轻咳两声说。
“我……来看看你,你……你门上怎么多了个脚印?”
这般仓促的没话找话显然不足以解释他出现在此的目的,宁逊静静望着他,一言不发,等一个交代。
元无雨眼见敷衍不过,略有些尬然地坐近了点儿。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人在眼前,上头的躁气冷却下来,亦知前日里做得太过。
只是他生平未有过低头服软之时,此间纵然有心说两句软话,宽慰之语卡在嘴边,却总是没法出口。
“逊儿,”最终他只能干巴巴地问,“这些年来,我何曾亏待过你?”
这一声问得恳切,却叫宁逊哑然了。
亏待过吗?
自来他在空翠山中,吃穿用度,灵石、丹药、法器,但只开口,无有不应,种种微妙的点拨,若不经心察看,绝不可能如此透彻。还有各类心法秘籍,全白捡似的往屋里堆,只怕他学不会。他身为首座弟子的这些年,其实过得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可,不曾亏待过吗?
那些一望向他就蹙起的眉、叹息,挑剔的、不耐的目光,疏远的举止,吝啬的触碰,无数夹在二人之间的“动明”……
若师父天性冷淡,那确是他不知感恩不知满足,可他偏偏是见过的。
见过这个人身为别人师父时,轻言笑语,温柔开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