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哦,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只觉得自己好像化作了天地中的一部分,仿佛找到了归处,让他一切的遗憾和不甘,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他又忽然想到:“政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
“政儿很好,父王看到的,是后来的政儿。父王一定想知道秦国后来如何了,政儿说给父王听。”赵政握着他的手,低低和他说一些话,嬴异人听着听着,越发欢喜,就那样笑着抚着赵政的头发,频频点头,最终,他用力地抱了赵政一下。
赵政看着他,看着他在那团温柔的白光中如烟一般消散,掌心最终空空荡荡,那双刚才还握着的手,就像雾一样飘走,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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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听闻噩耗失控地赶到章台宫时,殿里跪了一地的人,昏暗的角落里,赵政静静地站在绑着帘幕的柱子旁,一言不发。
嬴政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大步走到嬴异人榻前,“父亲?”
赵氏在一旁哭道:“政儿,大王……薨了。”
她说着想起什么,顾不上礼仪,扯了跪在一旁的吕不韦一下,“大王临终前,托付相国迎立你继位,谕旨已经传阅给朝臣们看了,在这儿。”
吕不韦觉得不合时宜,可拗不过赵姬递过来的催促眼神,犹豫着将手里的一卷精致布帛呈了上去,低声道:“大王谕旨,迎立殿下为秦王,册封小公子成蟜为长安君,食邑三千,待殡葬事毕,即刻前往封地长安,不得怠误,如无王命,不得擅自离开封地。”
嬴政抬了下手,没接,背对着众人,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只有微微发颤的声音克制却沉稳地传出:“都、出去。”
赵姬有些着急:“政儿,先接旨啊。”
嬴政没有回应,僵持片刻后,他慢慢伸出了右手。
吕不韦立刻将谕旨放入他掌心,松了口气,示意众人都出去。练夫人紧紧抓着成蟜的手,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殿中,嬴政跪在榻前,一声不吭。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他对父亲不亲近,但他从没想过,父亲会这么早地离开他,从没想过,从没。
真的发生之后,他才发现,他只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屏障,其实他,一直都把父亲当做一座挡风遮雨的墙,他躲在墙后,却不自知,直到这一刻。
面向他的,是偌大的秦国,是暗涌的朝堂,是未来不知道方向的路。
没有人会像父亲那样挡在他面前担负着一切了,从这一刻起,是他要担负起整个秦国。
他看着手里的谕旨,神色茫然得如同失了魂,他的脑海却一下子变得开阔,他开始想一些从前不会细想的事情。权力的交接、父王的丧事、成蟜那边的势力、宗室、外戚、还有……仲父。
一个想法越发清晰地浮现在他脑中:他必须、尽快、早早地熟悉这朝堂下的权力之网,否则,他就会成为一个傀儡、一个虚君……权力之间,只有争夺,没有共享。
这个想法一出现,连他自己都感到可怕。
他想要一个依靠,让他能够缓冲一下这种茫然又强烈的自保的情绪,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那一刻,他一直冷静的神色终于有了崩塌的趋势。
就在纷至沓来的事情要将他淹没时,一只手轻轻地揽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却被对方不容置喙地带进一个温暖宽敞的怀抱。
那胸膛传来的温度让他纷乱的思绪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绷紧的肩颈慢慢放松下来,呼吸也开始转缓。
没人说话,四周安静得仿佛陷入了静止。
过了不知道多久,嬴政才缓缓抬起手,抓住了赵政的衣服。原先他觉得漂亮的花纹,这一刻看见,想到的却是,原来这一身衣服是这样的沉重。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赵政的那天晚上,他说,要他愁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终于有些体会到了,却又希望不要体会。
他的额头抵在赵政心口,用力地抵着,手臂收紧,一再收紧。
有个声音从心底告诉他,他不能哭,绝不能哭。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不能哭的理由,直到,赵政轻抚着他的背,轻轻一句:“别怕,还有我在。”
第6章 哦,
嬴异人丧仪由相国吕不韦把持,嬴政年幼,又是第一次经历生死大事,该走的流程、典仪他之前很少接触,但好在他稳得住,没出什么岔子,情绪虽然低落,做事仍然有条有理。
这其中也少不了赵政的教导帮忙。
向各国发出丧事的告函后,继位大典也同时敲定,嬴政嘱咐吕不韦不用办得太重,把该走的流程走完就好,其他的能免则免。
祭拜天地先祖这些又是一阵折腾,嬴政本来就清瘦的身子一下子消减下来。恍惚中回神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天后夜深人静,他还在看书。
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不能不努力。
明天仲父会带着一些老臣过来商讨封赏和大赦事宜,宗室那边他的叔伯们也会差人过来和朝臣分一杯羹,还有外戚,母亲自然要尊奉为太后,她手里的人多出自赵国,姑且不论,华阳太后那边的势力,代表就是昌平君了。至于成蟜,练夫人原是楚室女,和华阳亦是沾亲的,故而华阳和昌平他们,一直是暗中支持成蟜的,母亲的赵国势力和楚国势力一直都是较劲的,没有和解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