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赵景玄苦笑一声,终究垂下眼去,只自顾自道:“陛下怎的就是不信,臣是真的心悦陛下……”
“心悦?欺骗羞辱,玩弄股掌,将别人的真心摧毁践踏……摄政王的心悦冷酷如斯,朕要不起,更不敢要。”
连楚荆的心中一片荒凉苦涩,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浑身的气力,他只觉得似乎整个人都被抽干了。
可他仍强撑着,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沉声道:
“朕的一颗心早被摄政王伤了个千疮百孔。若摄政王还想要,朕便剖出来给你,只求摄政王将朕与先生葬在一起……”
竟是心愿将自己的心剖出来,也不愿再让他沾染分毫。
赵景玄浑身一滞,喉头泛起些甜腥,咽下去却都是苦涩:“不必,只要陛下愿意让臣跟着陛下便好。”
“好……多久?”
“就等江宁事毕吧……”
连楚荆的眼睛中终于有了些色彩:“摄政王金口玉言,只愿不失信于朕。”
说完,连楚荆转身便走,似乎再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
开门的那刻,脂粉气扑面而来,鼻尖缭绕着的终于不再是赵景玄的气息。他只觉得轻松,深深吸了口气。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几不可闻的肯求声:“臣再做回云容可好?”
连楚荆脚步微顿,偏头轻声道:“摄政王若愿意当,便当吧……”
……
连楚荆走后不久,躲在暗处的素衣便轻手轻脚摸了进来。
她自小便跟着赵景玄,自家主子与小皇帝这段孽缘,她多少也知道些。
福春楼内红桌红凳,暖黄的烛光日夜不熄,尽是奢靡热闹。
然而赵景玄一身黑衣呆坐桌前,暖光自他黑发上宣泄而下。素衣却只觉得满室的春.光都闭着对方而行,只余赵景玄一身落寞。
她甚至觉得整个强大到轻轻跺脚,都能让大兴朝局动荡三分的男人有些脆弱。
她转瞬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杞人忧天,这样的人怎么会脆弱。
可她忘了,愈是高位,便愈是严寒,越是强大,便意味着,无人可依。
看着赵景玄的样子,素衣的言语中终究多了几分担忧:“主子已然决定好让那人出来?”
赵景玄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玲珑当初几乎是被人刻意塞进福春楼的,为的便是让本王知晓。
那样的一张脸,本王也近处瞧过,如假包换。知道福春楼隶属本王,能找到陛下的亲属,说明陛下的身世已然暴露……背后这人知道得够深,手段也够多。
陛下的皇位得之不易,若被人知道陛下的身世,必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说到这里,赵景玄的语气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苦涩:“况且,若没有这个理由将陛下绑在本王身边,本王又该如何再靠近他啊……”
“可若陛下知道这人……”
素衣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景玄一记眼刀瞪了回去,她连忙俯首:“属下失言。”
赵景玄看着对方伏在地上的身子,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就像乱浮生,明明手段低劣,明明是穿肠毒药,他却甘之如饴。
只因那也是他唯一所能及的解药……
第四十二章
……
因而昨儿应天府粮仓才被劫。
连楚荆刚出福春楼不久, 果不其然便看到街上加强了巡视。
结队的官差拖着板车,趾高气昂地穿街而过,车上鼓鼓囊囊的袋子中不知装的是些什么。
他信步进了个茶庄, 果不其然听到隔壁桌两人正讨论这事儿。
“听说了没,昨儿应天府的粮仓让劫了!”
“那是, 昨儿那动静儿可真够大的。”
两人说起来手舞足蹈, 好不兴奋:
“丢了这么多粮, 听说来查铁业的锦衣卫不日便到了, 真不知道那些当官儿的该怎么圆过去。”
其中一个慢慢喝了口茶, 将其中的茶渣吐了出去, 才笑用下巴点了点那些正拖着板车的官差:“没看见吗?筹粮呢!”
对面那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也是也是, 应天府那些个, 不知道为这些富商开了多少后门儿,也该让他们放放血了。”
连楚荆听到这里,便也大概明白过来。
应天府被劫了粮仓,说是有鲁朔的谋划不假, 更多的还是应天府的人实在尸位素餐, 加上又被凤凰山一边吸走了部分兵力,以至于措手不及,毫无反击之力。
这下,应天府的所有问题便都大剌剌暴露在光天之下。
然而在位者不归根去寻找问题,却顾着拆了东墙补西墙,把手又伸到了百姓身上,便必然会暴露别的问题。
可连楚荆要的便是这个别的问题。
一旦越来越多的问题接踵而来, 腐烂生蛆的躯干被剖开陈世,才是这挣脱混乱肮脏的重生之时。
他还记着自己是应天府通缉的逃犯, 便也没多做停留,起身便要回大衍宗。
余光中却见一小厮正手上抱着一大摞宣纸自他面前走过,他倒也没多想,随手理了理衣服便站了起来。
“赵哥哥!”一声清脆的叫声传来,连楚荆听着有些耳熟,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