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只有姬姳时不时发疯时掐住他的脖子,每次窒息感让他的青筋突突直跳时,他才能感受到母亲的存在。
接着是母亲被带走,失恃失明,在短短一天洪水般将痛苦绵延到他生命中的每个角落。
逃亡分别,连楚荆的同年闻的最多的是血腥味儿,尝的最多的是腥咸的苦楚。
再后来有道光照进来,那是先生走进的地方。
可先生终于也走了,连楚荆的生活归于一片灰暗。
在与权势和自己情感的无限斗争中,他挣扎反抗,浑身是血被困在这具为他打造的牢笼中。
他终于知道,自己一切苦难的来源,是生他的人,是创造他的父亲。
原来他生来就是不幸的,他生于母亲心死在父亲的算计时,长在利益相争的泥潭里。
连短暂挣脱出污沼萌出的小芽,最终也还是倒在了鲜血浇灌的一片血色里。
这一路走过来,他的脚下踏着尸山血海,最深处埋着的,是那个曾经单纯的稚子。
归根究底,他是皇帝,享无上权利,身边便合该空无一人。
他原本就不该奢望有人能站在他身边的。
疲乏自他指间处趁虚而入,灌溉至全身,连楚荆突然觉得心中荒凉一片。
然而此时,他却觉得手腕突然一热,接着便是一股强势却温柔的力道将他拥在了怀中。
吐息间多了些别人的气息,连楚荆原本该推开的,然而闻着那琥珀的香味,他却只觉得安心。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1】,乱我心者……当斩之……”
说完,身上的压力猛然消失,鼻尖的琥珀香却许久不散。
姬宣眼看着满眼杀意的赵景玄在松开连楚荆后直直向着他而来,还没来得及后退一些,便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禁锢住了脖颈。
巨大的压力让姬宣轻轻咳了一声,他看着双眼猩红的赵景玄,冷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若不是你将人救走……赵景玄,现在这位压着你的小皇帝根本不会存在!
你也是亘罗人,就甘愿在大兴人的压制下过一辈子吗?!”
在赵景玄愈发收紧的压迫中,姬宣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最后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然而姬宣却还是挥挥手让一早潜伏周围的杀手不轻举妄动。
他在赌,赌赵景玄会松手。
他不信有人会甘于人下。
他赌方才一番离间下,赵景玄清楚连楚荆知道他的身份后,不会留下他这个外族余孽,更赌赵景玄明白眼下若想活命,只剩下与他合作这一条路。
姬宣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赵景玄,然而对方那张喜怒不明的脸上,那双眼中显然都是杀意。
他觉得自己似乎赌错了……
就在他心慌之际,一旁坐着的连楚荆突然出声冷笑了一声:“松开……”
姬宣以为连楚荆心中的仇恨终于大过了理智,要以大兴的江山来祭多年的苦楚。
然而在他满眼的期盼中,他眼看着连楚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朕并非为先帝守着大兴……还是你当真以为朕这些年在皇位上这么久,只学会读到了权力相争?”
说话间,那只冰凉的手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转向了亭子外。
秋雨过后,天空被洗去了浊气,朦胧的雨雾在天地间缠绵,处处都透着本真的澄澈。
“看到了吗?”
姬宣不明所以,只是连楚荆和赵景玄默契的沉默让他不免心中一凉。
“看到什么?”
“看林间的飞鸟,看地上忙碌的蚁虫……看这权利或许是几个人,几股势力间你死我活的争斗,这世间却是属于每一个踏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每个生命……”
连楚荆这句话让姬宣愣了一下。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而清新的山林气息却涤不净他胸腔盘踞的污浊。
“我看不懂,也不想看!连楚荆,你不必跟我扯这样的大道理……”
姬宣终于扯下了自己那张虚伪的面具,再不假惺惺端着语气叫连楚荆陛下。
突然,他开始狂笑起来,阴恻恻的笑声在林间显得有些可怖:“你真是和你母亲一个德行……
可惜什么人间,什么大义,你都只能下地狱跟恶鬼说去了……看看那里听不听你的满口道义!”
“你可知道朕既有把握来赴你的约,便有把握这江宁城你炸不成?”
闻言姬宣笑得更加放肆:“信,当然信……可若我的目的本就不是炸山淹城呢?”
第六十五章
姬宣满心期待在连楚荆那张一惯写满自信的脸上看见慌乱, 然而……
一瞬却都不曾出现。
他眼睁睁看着连楚荆嘴角咧开讥讽的弧度:“废物……你真当做的那些朕都看不出来?”
姬宣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挣扎下却还是存有一丝侥幸。
然而连楚荆却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不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