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纤绳早在爆裂的火焰中化为焦炭,池邺也很快发现这点,他抛下废绳,不顾形象朝上喊:“苏叙白!人没死就给我跳下来!”
苏叙白一低头就能看到他。
男人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却不是以往那种生气、镇压着怒意、漠不关己甚至微为厌烦的,而是夹杂着深深担忧和一抹苏叙白尚未看清的复杂神情。
大火模糊了他的视线,转瞬连那一抹担忧也看不见了。
苏叙白闭目一跳,池邺对赶来的救援人员厉声道:“赶紧下去救人,救生服给我也拿一套!”
“不行!池先生,您不能下去!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您必须立即离开!!”
苏叙白也想说,这里太危险了,让他们站远点,爆炸的余韵和大火随时会波及他们。可他喉咙灼痛,压根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热浪托了起来,耳畔是呼啸狂掠的热风,还有一声不太明显的钝响。
起先他并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听见池邺的一声失控大喊:“苏叙白!”
苏叙白费力睁开混沌的眼皮,艰难偏头,余光瞥见男人焦急的身影,却看不到更多画面了,因为游艇上的桅杆折断,正朝他劈面砸来。
苏叙白漆黑的瞳底被上方的汪洋火海和那根焦黑桅杆占地满满当当。
痛楚袭来的一瞬苏叙白竟然觉得还好,还能接受。
比他以前喝酒喝到胃穿孔,胃出血,进急救室抢救好受点。这么一对比,死亡好像也没有想象中可怕了,反正他对这人世间早已没有任何留念。
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十分对不住池邺,他还没来得及跟对方道歉,平白无故耽误了人家幸福,等到临死之际,却也只有这个他曾经对不起过、无意伤害过的人奋不顾身赶来救他。
……
回首短暂半生,苏叙白做过的错事无数,细较起来大都乏善可陈,倒更像是个笑话。
七岁之前,苏叙白一直是父母的掌中宝,眼里珠,家境优渥母疼父爱,可以说,他一出生就达到了旁人终其一生都难以奋斗到的人生巅峰,奈何好景不长,一场车祸残忍带走了他父母鲜活的生命,他幸福美满的家庭就此画上句点;
七岁之后,苏叙白被大伯一家接走照顾,一并被接手的还有他父母留下的万贯家财和公司产业,这些东西原是等他满十八成年后再继承的,却由于他对大伯太过信赖,被算计了个人财两空,背欠数不清的债务。
公司在大伯接管的这些年被转空了财产,只剩个负债累累的空壳,其他现有资金、动产和不动产,也被他以赠与或是共享的方式耗了个干净,分毫不剩。
恨吗?
当然是痛恨的。被推心置腹信赖多年的亲人骗到这种地步,想生吃活挖对方血肉的心思都有。
所以自他成年背负债务的那一刻起,也背上了沉重的仇恨,他这一生都在为还债和报复仇敌而机关算计,疲于奔命。
抢人生意掠人资源,要钱不要命的行径不知凡几,从未有一天为自己过活,也不曾计较这一路走来付出的沉重代价,在意曾经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伤害过的人。
唯独让他感到愧疚和心虚的,仅池邺一人。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当时苏叙白正和大伯斗地水深火热,明知是蚍蜉撼树,甚至花费天大代价也只能破坏大伯一项微不足道的项目,可为了出那口恶气,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他知道大伯在和章氏洽谈合作,他不遗余力破坏那场合作,只要看到大伯一家倒霉,丢尽颜面,他就开心了,哪怕他自身声名尽毁也不在乎。
却也因为那次事件,让另外一个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池邺的订婚宴被他毁了,毁得彻底。
订婚晚宴上,他支走池邺未婚妻,自己找来对方房间,本想在他面前败尽形象,好让章家顺带嫌恶起他大伯,以此达成破坏两方合作的目的。
不想他去时房间只有池邺一人,计划比想象中顺利,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池邺面色潮红,额头细汗密布,一抬头看到他,瞳孔都滚起不正常的血红。
苏叙白当即想转身走,什么项目、计划也顾不上了,池邺情况不对,他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可还不等他离开,对方却陡地箭步过来,从后一把箍住他,他哪里也去不了了。
池邺身上滚烫的温度透过两层衣物畅通无阻地熨帖到苏叙白后背。
苏叙白终于确定,他这是被人下药了。
苏叙白被偏执的恨意缚在了原地,而池邺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玩意下药留在了房间,他二人意外、却又有预谋地阴差阳错睡到了一起。
总之,苏叙白最开始的目的还是达成了,虽然过程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大伯和章氏的合作项目彻底黄了,同时被搅黄的,还有池邺的订婚宴。
不过这事他可不背锅,池邺明显是被人陷害的,就算没有他,这婚十有八九也成不了,他不过是在火上浇了一把油,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忙自己的事业去了。
而等他真正为此感到歉疚时,已经过去了几年时间。
彼时的苏叙白不仅成功还清债务,还摇身一变跻身为商圈新贵,往日薄待、暗算过他的人尽皆成了他脚下蝼蚁,他对大伯一家人也早就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