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_分节阅读_第40节
梁和滟飞快地抬头,瞥他一眼,他神情认真,微微带笑,仿佛真只是要问一问,这新入府的是个什么身家背景,脾气秉性。只是那笑意并没深达眼底,他虽然是笑着盯着那人,但梁和滟总觉得,他眼里笼一点冰霜。
想想也是,这个人的事情一闹开,只怕京中又要纷传些他不干不净的话,一个皇子,有这样不经的传言,回去之后,为子嗣后代计,夺位之类的,只怕也要受些影响。
他厌烦这人,也是情有可原。
梁和滟对此可有可无,梁韶光送来的人,她是碰都不愿意砰的——尤其这人大约也已经被梁韶光或者其他什么人碰过了——梁和滟不太乐意要这样的男人,她在这事情上有些好洁,不太乐意跟别的女人用过的男人再做什么事情。当初嫁给裴行阙的时候,虽然不心甘情愿,但好歹也是个从来不受看重,身边连个侍女都无的,也算干干净净,才勉强答应。
梁和滟这么想着,又看一眼裴行阙。
他也正看着她,等她答话。
“侯爷随意。”
裴行阙偏头,咳了几声,他近来身体时好时坏、反复不停,梁和滟上次见他时候脸色还红润,此刻又有点发白,咳过后,他移开掩唇的手,拿帕子细细擦干净了,才轻轻问:“郎君叫什么?”
“崔谌。”
那人瞥裴行阙一眼,也咳两声,轻轻的,短促尖细,开腔卡一点矫揉造作的音调,像闷哼一声一样,一听就晓得是在学裴行阙咳嗽。好不驯的一截反骨,梁和滟还没见过这样的,来了兴趣,撑起手臂,抬眼看他一眼,觉得实在有点意思。
她又看裴行阙,他倒没看下头崔谌,只是看她。
裴行阙一贯以好脾气出名的,被如何折辱,脸上都没半点愠色的人,此刻似笑非笑,眸光沉沉:“县主喜欢这样的吗?”
他指一指下面:“县主对他仿佛很感兴趣?”
梁和滟懒散笑笑:“没见过这样的,有点意思。”
裴行阙眼垂下,脸上的笑意全没了,他撑着头,又咳两声,看向还想学他咳的崔谌:“崔郎君多大了?”
“十八。”
“比我还小?”
梁和滟先拿来跟自己比了比,又下意识拎来跟身边挨着的裴行阙比一比:“比侯爷小三四岁呢。”
“年轻又有趣,怪道县主感兴趣。”
裴行阙笑起来,语气低低地讲,眼睛看着下面人,脸色不怎么冷,却也讲不上和煦:“比我年轻这样多,又有趣,真是不错。”
梁和滟想到另一件事情:“崔郎君是良籍还是贱籍?”
原本还从容答话的崔郎君一下子被戳到伤心处,抬手,微微仰面,眼角一滴泪光映着日头,一闪,顺着脸颊滑落一寸,要滚落的时候,他才抬手抹去,动作可怜至极,仿佛压抑着极致的伤怀情绪,叫人心疼。
梁和滟裴行阙都看得面无表情,等他抹完这滴泪,梁和滟还又把话题重复了一遍。
崔谌又要落泪,但那滴泪终于也只是打晃,在眼眶里来回地打转,并没再落下,他垂头,低低道:“自然是贱籍。”
隐约听得出哭腔。他略一顿,抬头看梁和滟:“若非出身贫贱,谁甘愿…呢?”
裴行阙撑着头,忽然低低笑了一下,慢慢道:“也说不准,就有心甘情愿的。”
话讲得像是在调侃崔谌,但梁和滟总觉得这话里大有深意,不像是在说这件事情,而崔谌显然没想那么多,他抬头看过来,唇咬紧了,好可怜的模样:“侯爷这话什么意思?做男人的,志在四方,若非身不由己,又有谁愿意困守这里呢?”
“我没讲你。”
裴行阙叩一叩膝盖:“我讲我自己。”
他才没心甘情愿,当时因为不做梁韶光面首的事情,把她气成那样,可想他拒绝的手段有多激进了,联系上前因后果,梁和滟更觉得他像是在调侃崔谌了。崔谌只怕也这么觉得,他脸气红了,眼里泪光闪动:“我好歹也是长公主赐下的,侯爷竟然,竟然……”
走得还是威武不屈、刚正易折的路子。
梁和滟看半天,想梁韶光连这一类的都有收集,不过她不太喜欢这类看着正派,其实一切为了玩乐做托辞的男人,因而托着腮看得兴味索然。
而且,她更关注另一个问题:“长公主把你送我了,我没弄错吧?”
崔谌矮一矮身子:“自然是。”
“你是贱籍?”
梁和滟皱眉:“既然是贱籍,那你身契呢?怎么没人给我?”
她说着,看向裴行阙:“侯爷带他回来的,见了吗?”
裴行阙摇头。
“那这怎么能算是送给了我?倒不如说是长公主把你借给了我。”
梁和滟站起来,绕着崔谌打量两圈,摇摇头:“好瘦弱,你能做些什么?”
崔谌瞥一眼裴行阙,低低笑道:“奴才的好,县主以后就晓得了,我虽瘦,好在身体是康健的,也没有什么不足之症,阳虚之象,必不叫县主失望的。”
梁和滟回头,瞥一眼裴行阙,他坐在那里,撑着头,依旧是笑着的。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回去问问长公主,看她把你身契放哪里了,让她拿来给我,等你身契来了,我再安排你做事情。”
崔谌大约没想到她会讲这个:“没有身契,奴才也是向着县主的。”
梁和滟这会子惫懒劲儿已经上来了,她打个哈欠,话讲得更直接:“这倒不是你向着谁的事情,只是没身契,我信不过你——你还有亲人在长公主府吗?有担任什么要职没有?”
听到这,崔谌抬手,又抹一把眼角,他言语凄苦地开口:“奴才贱籍出身,自然…一家子都为奴为婢,全是侍奉人的命。只是资质顽劣,不能近长公主身侍奉,不过是院前洒扫、侍弄花草一类而已。”
梁和滟点点头,神色没一点动容:“那正好,既然这样,大约小姑姑也乐意割爱,你去要身契的时候,帮我问一问她,既然肯割爱把你送来,那能不能把你那一家子也都给我送来?我这里有些缺人,她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麻烦她了。”
话讲得有些厚脸皮,她语气却平淡至极,说得崔谌眼都发红了,看着她,无措道:“县主……”
梁和滟打个哈欠:“哦,你不要等马车了,马料贵,车夫平日里月钱也高,等闲是不怎么套车的。你走着去吧,也练练腿脚,更健壮些,太瘦弱,不中用。”
“不晓得等练得健壮些的时候,县主要他中什么用?”
一直不语的裴行阙偏头,似笑非笑开口。
第47章
“健壮些, 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梁和滟似笑非笑的,把话讲得暧昧又叫人浮想联翩。裴行阙脸色没什么变化,撑着头, 注视着她,微微笑。
她打量了一番崔谌的腰背, 不算太宽广, 人也过于单薄,有些撑不起身上衣服,空荡荡的, 就显得他更瘦小局促, 很不好看。
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想起从前见裴行阙赤着上半身, 弯腰在床边捡衣服的时候, 肩背平阔, 线条分明。
“你说你自己没有什么毛病, 是吧。”
她想了想, 慢条斯理讲:“我食肆的门面还没修缮好, 正缺劳力, 你去试一试,也好练一练。”
裴行阙在一边看着, 听到这个,弯唇笑起来,崔谌脸色却骤然一白, 他猛地一抬头, 辩驳:“县主怎么能叫我做这个?我做不来这个!”
“这有什么做不来的,我和芳郊、绿芽她们两个都做得来, 你有什么做不来的——我就讲你力气不够,太瘦弱, 正好多练一练。”
梁和滟喝茶,语气讲得理所当然:“那些事情好上手,你刚开始也不太用动脑子,帮着搬一搬材料就行,好好的人,个子也不矮,头脑也不笨,这么简单的事情,哪里你做不来?”
崔谌眼神毅然,盯着她,含泪欲死的样子。
梁和滟看着,读懂他意思——他做不来。
也的确,长公主府里他除了一点微末的体力活,大多数时候只怕还是一些风雅事,梁韶光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品味总还说得过去,品香品茗赏花赏雨,尽是悠闲自在怡然轻快的事情,做搬砖和泥的活,实在反差有些大了。
而且……
这位崔郎君,自矜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只怕也自视甚高。
“县主何苦这么折辱我?长公主把我如此送来,已叫我恨之欲死,县主却又,却又……”
“你适才不是讲,若非出身贫贱,谁甘愿做那些?怎么,这会子又想做那些了?”
梁和滟不惯他这性子,她抿抿唇,讲出的话有点刻薄,又带笑:“你总不能真是心甘情愿的吧。”
适才讲过的话被重新拈回来,她和裴行阙风轻云淡的语气不一样,讲起话来尖锐又锋利,很不留情面。
裴行阙垂眼,轻轻拨弄一下桌上茶碗,他慢条斯理笑了笑,抬头,看着崔谌,话说得很诚挚:“我适才真的不是在讲你。”
崔谌脸色一时青白红变化无端,梁和滟早就不耐烦,抬手,催促他快点出去。
崔谌当然说不过他们两个,猛地吸一口气,快步出去,临走眼里亮闪闪,仿佛含着一汪泪。
梁和滟盯着他背影,脸上淡淡笑意淡去,她垂着眼,目光凝在一处发呆,没表情。她五官生得秾丽锋利,人也瘦削,棱角因此极清晰分明,但拐角处柔和清淡,勾过一笔,不叫显出男相,倒更衬出疏朗明艳的美人眉眼,只是也因此显不出太柔和的神情来,平日有表情、常微笑时候还嫌和睦,此刻面无表情,便觉出冷峭来。
裴行阙坐一边,没讲话,没多说,只慢条斯理饮茶。
这样的日子难得,下次再并肩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因此挨着她的时刻,他都小心翼翼珍惜着,喘息也克制压抑,怕惊破这静谧。
只是这样的静谧也难得。
梁和滟很快发完呆,她活动了下脖子,转头深深看一眼裴行阙,然后直起身,叫芳郊。
她闲,芳郊和绿芽也没什么活计干,于是大家都一起坐在院子里晒暖,这会子一叫很快就进来,顶着被太阳晒黑了一层的脸,很担忧地问:“怎么了,适才长公主府来的人是说什么了吗?”
“啊?”
梁和滟愣了愣,意识到她把问题想严重了,摇摇头,咧出个笑,稍纵即收,然后很坦然伸手:“借我个银锞子。”
大过年的,高门大户都要打一大批银锞子用。她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没多少小孩子,主要是给梁和滟和芳郊、绿芽她们三个,没有什么定做的必要,因此要买金银锞子,就等那些高门大户提了他们的银锞子,才去买点剩下的,兜上一小包,就够分发的了。
这样的金银锞子,斤两上不太欠缺,但到底是被挑过的,难免有点瑕疵,花样也杂,混一起,轻重都不一样——不过也因此,价钱会便宜许多,因此梁和滟和芳郊、绿芽都能分到一兜子。
裴行阙原本也有一兜子的,方清槐准备了,但掂量许久,还是没递出去,分成三份,又重新添给她们三个了。
梁和滟捏着芳郊的荷包跟她打商量:“我到时候多还你一个银锞子。”
芳郊想了想,掰手指跟她算:“要如意花样的——我得自己挑。”
梁和滟答应下来,把人打发走,开始挑银锞子。
这一批银锞子做得确实不太好,她从兜里连着捏了两个鲤鱼花样的,都不成,不是缺了尾巴就是少了鳞的,最后只好全倒出来,让裴行阙自己挑。
“还侯爷的——都不太好,侯爷自己挑吧,实在不成,多拿几个。”
“一枚银锞子,县主要跟我算这样清楚吗?”
裴行阙笑一笑,捏起一枚银锞子,拿起来打量打量。
梁和滟神情却认真:“是。”
她讲话很少有打弯的时候,更多时候都是直来直去,不太担心太直接会惹恼人——大部分时候是嫌麻烦,小部分时候是纯粹想气人,只对好少的一些人,难得有温热心肠,会耐着性子讲温煦的话——这一些人里不包括裴行阙。
裴行阙跟她一起生活了一年,晓得她这个习惯,此刻看着她样子,却有点分不清,她这种时候是觉得兜圈子跟他讲话麻烦,还是纯粹想气一气他。
梁和滟很平和地继续道:“我和侯爷之间,虽然讲不上多和睦,但也一直没吵过闹过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这一年夫妻,做得也算有些情分在,有什么事情,我就直说了。我与侯爷成亲期间都算得清楚明白,和离后自然也要理得干净。同样的,我和侯爷既然和离了,那实在该避些嫌,彼此之间,最好能少见就少见些,话也是,能少讲些就少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