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惊惧
有鱼儿上钩扯着鱼竿,他却也忘了还有这件事,只愣愣盯着盛鸿祯看,心道:明湛怎得突然来了?
六出搬了张宽敞的交椅出来,盛鸿祯掀了下摆就势坐下,伸手夺过鱼竿将还没来得及跑掉的鱼从钩上解下来扔进竹篓子里。
他动作行云流水又带着不急不忙的雅致,用帕子擦干净手指,目光停顿在贺牗后脑勺上。
“看来没什么大碍。”
这句话打醒贺牗似得,急忙要翻身坐好。
六出上前扶他,“家主这会儿不寻思趴着了,也不用后脑勺对着人了。”
贺牗瞅他一眼,满脸写着“就你话多”。
其实盛鸿祯来时见到方载文,不过他们一个保皇党一个顾党,实在不愿意有什么交集。想来也知道那人因什么来贺牗宅邸。反正也不是等不得。
他随意找了个茶馆坐着等,又用几十钱支使了店里的跑腿小厮去候着,等方载文出来才动身。
坐稳妥了,贺牗才接上话,“劳相公挂念,儆言不过是皮外伤。”
有风吹皱了池塘春水,披在身上的素纱氅衣不安的轻轻鼓动。先前上药,头发还是散着未束,就连鞋袜也没穿,支着膝盖坐在竹椅上。贺牗三十余岁,暂且没有蓄须的打算,是以和盛鸿祯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不同,他的下巴算是光洁,看起来不比如今京城里的举子们承让多少。就是少了少年意气,多了稳重。
盛鸿祯不欲在他人家中管什么形象问题,简单明了的说出今日前来的缘由。
“说到底,你是为我所累。”
他从腰侧的锦囊中掏出个瓷瓶,“这是早年先帝赐予我的伤药。宫中之物想来见效更好。以你伤势,痊愈约摸也就两三日的事。”
瓷瓶与寻常的无异,贺牗毫不推辞借过,眼睛却还盯着盛鸿祯那个装药的锦囊,斟酌再三问:“相公那个锦囊哪里寻的?装的了物件,闻起来还有股怡人清香。”
盛鸿祯顺着他目光落在锦囊上,情绪不见波动。
“旧物罢了。锦囊里的香料防蚊虫,又能装物,十分简便,挂在身上也就习惯了。”
旧物……
想到盛鸿祯死去的三任妻子,贺牗不由得猜测是哪位的。他心里的酸水能当醋用,扯下一直挂着的铜钱道:“不过旧物,儆言也有。”
铜钱是先帝时的嘉元重宝,已经被摩挲的黑亮,字迹甚至都有些模糊,但规整的漂亮。
第14章 惊惧
盛鸿祯送的伤药,贺牗压根没舍得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得锁在了书房的柜子中,惹得端着鱼辣羹进来的六出很是奇怪的瞧上他好几眼。
这碗鱼辣羹送的及时,贺牗正是腹中饥饿,倒也不提起白日里要喝鱼汤的事了,就着汤匙就吃起来。
“知道家主的五脏庙晚上要闹腾的,白日里偏要与我争什么鱼汤,眼下的鱼辣羹不也喝的起劲。”
六出忙前忙后,嘴碎的数落不停。
贺牗也不恼,满足的吃着鱼辣羹,还不忘对伤口提上一嘴。
“你今日用的药谁家的?挺有效,伤口这会子已经不疼了。”
六出收拾桌案的动作微顿,斜眼道:“您别逗我了,药哪有盛相有效。”
贺牗美滋滋一笑,并不打算辩驳。鱼辣羹下肚,更是从里美到外,负手起身就出门去。六出放下理好的书本喊住他。
“这么晚了,家主要去哪?”
“随便走走,赏月散步。”
步子不停,转眼就拐到长廊去。这次的伤可谓值了,贺牗越想越飘忽忽的,不自觉哼起听过的戏来。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一团箫管香风送,千群旌旗祥云捧,苏台高处锦重重。管今宵宿上宫——”
这段是《浣纱记—打围》里的醉太平,调子听起来朗朗上口又有气势,奈何贺牗全程没几个音对得上,还强行梗着嗓子提音。
六出追到门前冲廊上背影喊,“您这破锣嗓子就别唱了,免得吓到左邻右舍的。”
贺牗不理他,非要证明自己好心情似得,换了个普天乐哼的更起劲,“斗鸡陂弓刀耸,走狗塘军声哄,轻裘挂、轻裘挂,花帽蒙茸,耀金鞭玉勒靑骢……”
因为一瓶伤药,显得自己被敲个脑袋瓜子还赚了的痴傻样。
画舫中,一曲终了,司然抱着琵琶看坐的端正的顾以安嗤嗤作笑,“顾小郎君,奴家这曲儿如何?”
端在手里的茶差点因为绵软无骨的话泼出去,顾九憋的脸色见红,才不安地握着茶水道:“如听仙乐。”
司然紧跟着又笑,眼神落在他腰带里塞着的物件戏谑问:“是么?可奴家觉得小郎君‘身在曹营心在汉’,哪里有揣着圣贤书来这听曲儿的?”
顾九右手下意识摸上卷起来塞在腰带里的书,莫名心虚。也不知道是不是司然突然提起,让他想到了书的主人,满脑子都晃悠着王世昌眉间的那颗红痣,像是此生万般风情都被那颗痣汲取,才落得一副古板夫子皮相。
惦念着物归原主,不待喝上几口茶水,顾九便匆匆告辞,走的时候一口一个“好姐姐”说的生怕司然不放他般。
月有阴晴圆缺,今夜的月亮也有半个挂在天际。司然隔着杯壁摩挲着凉掉的茶水,眸子里倒映着星河,却不禁低笑。
“小傻子,将我落得一个恶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