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二 蝉的宿命
“枇杷树又结果了。”夏目隔着窗栅向我们挥手,阖上门扉。佐为起身,端起茶几上的琉璃盘。藤紫色的宽大衣袂一闪,佐为脚步轻缓地走向庭院。
又一年盛夏。
离我和夏目相识,已经过了八年。
离我和佐为初见,也已经过了十二年。
佐为回来时,晶灿的琉璃盘上便盛了数个金色的枇杷果。“你不觉得贵志今天怪怪的吗?”我看着他把琉璃盘置于壁橱上。
“别急,等贵志来告诉我们。”
佐为的身侧,庆长的花器上供有几枝新折的夏花。花器旁是那管坠有水蓝色发丝的竹笛,后面悬着一卷轴,是仓田的朋友赠予佐为的书道作品:“剑截棋中一寸光,惊鸿照影天上人。”
我坐到棋盘前,打开棋盒。
“佐为,我们下棋吧。”
棋局静默,只听见声声金石之音。我下得满头大汗。盆中浮冰轻微一碰,发出“丁当”一声轻响。
厮杀正酣时,门铃声响起。我和佐为都像大梦初醒似的,佐为这才想起来:“今日小亮和芦原先生跟我约好下棋。”
“喔对,塔矢有跟我说过。”
一下起棋来就什么都不记得。我忙过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芦原和塔矢。芦原向佐为问好,塔矢却脸色发白。
“塔矢?”
“小亮?”
我和佐为都看着一言不发的塔矢,内心忐忑。芦原也一脸无措,显然也不明所以。
“该不会行洋出什么事了吧?”佐为紧张地问。
当年,棋院在百年后首次举行十番棋,佐为和塔矢名人连战十局,全胜!当时赛况之轰动,我想每个关注围棋的人都不会忘记,简直是江户御城棋的重演。名人很坦然,佐为却对此忧心忡忡。名人的身体一有风吹草动,佐为都会很不安。
话又说回来,佐为当时的全胜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那就是棋院决定每两年举行一次十番棋。这项决定如同御城棋一般被载入史册,称为“藤原十番棋”,地位与“吴清源十番棋”等同,标志着日本现代围棋的盛世到来。
佐为接受了棋院不需要参加手合赛的安排。往后,他只需要参加头衔循环赛,以及准备两年一度的藤原十番棋。
我担任“藤原十番棋”的记谱者,忠实地记录下了佐为所有的棋局。棋院将这些棋谱集结成书,供全世界棋迷参阅。
佐为从未在“藤原十番棋”里输过一局!
“藤原十番棋”的挑战者是全日本五段以上的职业棋士,共有三层选拔赛,其严谨甚至可媲美头衔循环赛事。沿袭吴清源时代的规矩,上一届的挑战者不得参加下两届。第一届挑战者是塔矢名人,第二届是芹泽九段。现在是第三届,按赛绩预测,佐为的挑战者有可能在我和塔矢亮之间产生。
思绪飘得太远,我闭了闭眼睛,定睛看向眼前人。
塔矢说:“父亲无恙。”看向我,轻声,“……是名取。”
“佐为,芦原先生,你们先去下棋吧。”我说。
佐为似乎想问什么,却忍住了,和芦原去往棋室。我和塔矢留在庭院,晴朗的阳光透过枇杷树繁茂的枝叶斑驳地投落,塔矢此刻的眼眸却冰凉莫测。
塔矢亮很少喜怒形于色,我便知道发生事情。
“名取前天受伤昏迷,昨晚才苏醒过来。”
“怪不得。”夏目一定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名取先生,他还好?”
“还好……”塔矢说着说着居然烦躁,一拳打在粗壮的枇杷树干上,细小的枇杷叶簌簌而落。我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该死,一年有几回这样莫名其妙地受伤,你说我是什么心情?!”
我咽了一口唾沫,发脾气的塔矢亮果然可怕。
我把手搁在塔矢肩上:“我理解你的心情。”
因为那也是我对夏目的心情。每次夏目回八原过周末,我和佐为都会提心吊胆。这是知晓真相的代价。
“名取表哥为什么不能像夏目君一样,远离那些东西?”塔矢克制不住怒气地问,“远离那些……妖怪?”
“远离妖怪”这个词,在我听来竟一阵刺耳。
“你知道贵志的事?”
塔矢看了看我,别过脸去。“我多少猜到。”他轻声说。
塔矢亮非常聪明,情感其实也丰富,只是老喜欢装个死样保护自己。我突然一阵同情:“我们这些局外人,只能尊重他们的决定。”
塔矢握拳的手这才渐渐松开。他低头:“我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别想了,来下棋吧。”
围棋有让人浑然忘我之效力。山中观一局,不知千年事。
☆、双城二 蝉的宿命
双城二蝉的宿命
我和塔矢在棋盘两边相坐。由于我们棋力相当,过招便如同跳一支剑舞,一招稍失去平衡,便有大面积的血色弹出,十分惊心动魄。
我在中盘瞅准一个空当,趁机布下劫争。塔矢立刻防守,却来不及,我声东击西,绞杀了他的大龙。
“半目之差,我认输了。”塔矢轻声说。
我第一次听塔矢亮用这种声音与我说话,满腔小学生水平的奚落消失得无隐无踪:“你心里有事,这盘不算数。”
“谢谢你,进藤,和你下完一局,我好很多。”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笑道:“小光,你难得对小亮这样有礼。”原来佐为和芦原早就跪坐在棋盘边观局,我和塔矢刚才都没有发现。佐为审视盘面,芦原则显得极动容,眼里写满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