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庄父脸色铁青。
翠竹忙道:“外面正下大雪,哪里是能下水的!”
翠屏吓得花容失色,求饶道:“老爷,少爷昨日才从冰水里救起,连大夫都说少爷年纪小,身子弱,恐怕要细细将养着,如今怎能下水……”
庄继北不知死活地喊道:“求他干什么!松开我!”
庄父怒道:“松开他!让他去!”
一边拦,一边冲,僵持不下,父子俩谁都不肯让步,整个府宅都躁动了起来,院外小厮见势,神色慌张,赶忙去请了老太太,没一会,一阵高声就传来了:“让我看看,是哪个阎王老子,让这么小的孩子大雪天下水?!”
一阵檀香袭来,直入鼻息,令庄继北清醒不少,他连袜子也没穿,光脚站在外面的雪地上,没一会儿就冻紫了,想缩缩脚,又强撑面子,不肯弱势,就那么站在雪地里。
看见祖母进院子的那一刻,眼睛一酸,再也忍不住了,唇齿颤抖着,哇一声哭了出来,坐在了雪地里。
庄老太太年事已高,被人搀扶着,忙走了来,一把抱住庄继北,怒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拿了斗篷来!”
说着,又有小厮将庄继北背起,老太太的手轻轻擦过庄继北的脸颊,柔声道:“不怕了,祖母来了。”
祖母来了。
只是四个字,让他的眼泪如泄洪一般,再也收不住了。
哭得身体颤抖,嗓子沙哑,嘴里止不住地叫道:“要祖母抱要祖母抱……”
庄父还欲开口:“你祖母年纪大了怎么还能抱你……”话音刚落,老太太就将身上那层臃肿的厚袄扔掉,顺势抱起了庄继北,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好好,祖母抱。”余光冷冷刮过庄父,庄父欲言又止,立马低了头。
进了屋子,冷热交替,不多时,几个喷嚏下来,庄继北难受地吸着鼻子。
仗着祖母来了,也不怕父亲了,撒娇诉苦的同时还能顺势挑眉抬眼,庄父气得握紧了拳,恨不能冲过来将他揍一顿。
庄继北知道,今日过后,他这位老父亲又要看自己不顺眼了,又要日日感慨,怎么生儿子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出来。
也不怪庄父不喜他,只能说两人差距太大了。
庄家三起三落,从开国重臣,直到祖父那一辈,早已没落。庄父自小便受尽冷眼,明白世事艰难,唯有靠自己才能博得功名。
庄家不善文善武,庄父从军后,一路坐到了郡守一位,统率三城之军。三年前,襄州叛乱,奉命前来镇压,又立一大功,秋日传来圣旨,升庄铭庄大人为从四品左谏议大夫,而昨日的喜宴便是为了给庄父庆贺而设的升官宴。
与庄父不同的是,庄继北出生后就一路顺遂,少有磨难。自幼丧母,家中又只他一子,祖母对其溺爱非常,唯有一长姐,长姐也对他十分照顾怜爱,加之他出生后,庄父就一直在升官,越升越高,整个庄家在襄州城说一不二,断然没人敢给他白眼受,无不奉承讨好。
故而养成了这么一副骄纵任性的模样,不喜欢正经的史籍书册,也不喜繁琐的规矩,最喜欢那种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玩闹事物,用庄父的话来说就是:“招猫逗狗,胡作非为!”
庄父要规矩,庄继北偏不守规矩。这么一对儿父子,确实难以相处。
庄继北没想着好好相处,有本事就让他爹把他打死,打不死只要祖母来了,谁挨骂还不一定呢。
就像现在。
老太太将庄父叫到了偏房,其实要庄继北说,压根不用叫过去,毕竟训斥的声音完全大到他能听的一清二楚了,况且他也十分受用庄父被训的画面。
庄继北趴在床上,闷声偷笑,翠竹忍不住道:“您就笑吧,老爷对您以后再没好脸色了!”
庄继北道:“说的像是他之前对我有好脸色一样。”
一旁翠屏不禁笑道:“幸而您没个兄弟,若是有个兄弟了,老爷只疼那个,不管另一个,您可就要吃大亏了。”
话刚一说完,庄继北微微变色,立刻看了过去,翠竹也沉声道:“胡说些什么?!”
庄继北笑了笑,拽了拽翠竹袖子,“没事没事,这会儿没有外人。”
翠屏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脸上颜色尽无。
庄继北赶忙道:“不怕不怕,我不告诉别人。”
话坏就坏在‘幸而您没个兄弟’上面。
高门世家,哪个不希望子孙绕膝,福寿绵延。当然是兄弟越多越好,那种不吉利的话怎么能说。
但府中众人也心知肚明,小少爷确实不可能再有兄弟了。
如今庄家也就一儿一女,乃先夫人所生。
长女庄苑南,幼子庄继北。
因为庄父不肯再娶,也不愿纳妾,老夫人也因此常和庄父争辩,最终还是败在庄父一句:“母亲,我一入睡,梦见的便是蕴蓉在侧,如何再能与外人共眠?”至此才罢了。
庄父对庄继北其实不是不喜,准确来讲,更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就像是这会儿他对老太太说的:“母亲,我怎会不疼自己的儿子,可你也看到了,旁人家,像他这么大年纪,便是四书五经也有背得滚瓜烂熟的,他呢,整日玩耍,明知自己不善水性,还偏偏遣散了下人,独自戏水,差点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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