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急症11
睡前,温野菜端着煎了好久的汤药走进来。
药碗冒着热气,是刚好能入口的温度,旁边的小碗里还放了两颗蜜饯。
喻商枝接过后蹙着眉心,趁热一口气喝了。
这方子又苦又辛,让人舌头都缩了缩。
碗中一轻,他伸出手摸向桌子,企图把碗放回原处。
半路被温野菜截胡,接了过去,掌心里多了另外一样东西。
“你把这个含嘴里,压一压药味。”
喻商枝狐疑地把掌心里的吃食放进口中,一股酸甜的味道弥漫开来,原来是蜜渍杏干。
“三伢爱吃这个,我每次去镇上就买一包,不知你喜不喜欢。”
说来可能没人信,喻商枝上辈子从小到大,喝完药后从来没得过一口甜。
喻家家教森严,认为学医之人,尝百草都不在话下,又怎能嫌弃汤药苦涩。
所以喻家的孩子,再苦再涩的药,都必须面不改色地喝掉
稍微露出些软弱不喜的表现,多半会挨两句训斥。
没想到如今却有人把自己当孩子哄。
杏干在口中滚了几回,是一种粗劣直白的甜,令药味偃旗息鼓,仿佛很快就消散了。
“很甜。”
他点点头,给了温野菜想要的答复。
喻商枝正式“过门”的第一日,从早到晚,风平浪静地过去。
温野菜给他打水洗漱时,说起了温三伢的病。
“几副新药吃下去,他应当会觉得比原先好些,不过这病不能急,需得慢慢温养。”
温野菜拧着手里的布巾,沉声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也不指望三伢的病能大好,只要性命无碍就是菩萨保佑了。”
提起三伢,温野菜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他生下来就和小猫仔一样,旁人都说这孩子养不大,后来长到一两岁,郎中只说他活不过三岁。后来大了些,又说他活不过五岁。可三伢争气,今年过了生辰就六岁了。去年身子好些时,还去乡塾里念了两个月的书,认了字,夫子夸他聪慧,跟我说若是一直念下去,指不定能拼个功名呢。可惜冬日天气渐冷,他身子又弱下来,发了几场高热,不敢再让他去了。”
喻商枝在一旁静静地听。
他坐诊的经验丰富,见过的病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久病之人,各有各的苦处,类似的故事,他也听过许多。
医者要常怀慈悲之心,这亦是喻家祖训里的告诫。
故而直等到温野菜说完,他才道:“三伢的病,有他自己争气的缘故,也脱不开家里人的悉心照顾。多的我不敢许诺,但可以断定,三伢的性命定是无忧的,你放心便是。”
温野菜领着三伢求医问药这许多年,丧气话听了不少,从未吃过这等定心丸。
他张了张嘴,愕然良久才回过神,有些不可置信道:“当真吗?”
在他心里,温三伢多长一岁,就是又从老天爷那里偷来一岁。
再多的,他从来不敢想。
实话实说,在喻商枝眼里,温三伢的病甚至够不上疑难杂症。
要说难在哪里,那就是先前方子不够合适,多少有些耽误了病情。
不过不妨碍他有信心,只要按着自己给的方子,再过一年半载,就算和同龄的其他上房揭瓦、下河捉鱼的孩子比不得,却也不至于坐卧难安,多走几步都气喘。
譬如回村塾念书,定然一点问题都无。
他把这些话捡着要紧的,跟温野菜讲了。
温野菜听完,顿觉眼眶发烫,伸手胡乱抹了一把。
抹完又想到喻商枝看不见,索性放肆了些。
抿着嘴巴,终究尝到了自己的一滴泪,咸咸涩涩。
“好,只要三伢的病有得治,这日子就有盼头。”
喻商枝过去没少听病人家属这般对自己说,可从温野菜口中说出来,似乎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他被扶回床上躺好,小哥儿上前帮忙掖好被角,临走前叮嘱道:“我夜里睡东屋,二旺就守在外头,你若有事,就让二旺去喊我,它都能听懂。”
喻商枝点点头,闻听脚步声渐渐远了。
药吃过了,里面有安神镇定的成分。
阖上眼睛,睡意不久便席卷而来。
……
三更天,残月当空。
院门簌簌响动,在柴房外狗窝里睡觉的大旺嗖地一下窜上去,冲着外头狂吠。
温野菜倏地惊醒,披衣起身,睡眼惺忪地拉开屋门。
“外头是谁?”
他有些起床气,语气颇为不耐。
不料来者说话的声音耳熟得很,居然是住在附近,昨日还在帮厨过的胡家夫郎白屏,并他家汉子胡大树。
白屏为人不错,又和温野菜相熟。
温野菜知晓他绝不会没来由地半夜来打扰,赶忙踩了鞋跑出去,顺道让大旺后退。
大旺退远了些,但仍徘徊在附近,一副伺机而动的模样。
拉开门,映着余光,温野菜瞧见白屏满脸泪痕,后头的胡大树同样焦急万分。
低头望了一眼,只见白屏怀里抱着个裹着襁褓的奶娃娃,竟不住地抽搐着,小脸一片青紫。
“这不是你们家蝶哥儿么?这是怎的了?”
温野菜看清楚孩子的模样,一下子醒了瞌睡。
紧接着,便听见胡大树哀求道:“菜哥儿,今早上遇见你,你不是说你家喻郎中醒了,还替你家三伢把了脉?我家蝶哥儿怕是不好了,求求你,让喻郎中救救我家蝶哥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