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92
云箫韶默默无言,教画晴取酒盏。
酒盏取来,又对画晴说:“你去告诉碧容,月前的账你二个看过罢了,我与隐王爷说一会子话。”
“是。”画晴退出院子,李怀雍也命阚经望影壁下候去。
他亲自给二人盏中斟满,云箫韶垂眸看盏中暖姜颜色,道:“这里头没添半夏罢。”
李怀雍手上一顿,旋即苦笑:“是我的不是。没有,你放心。”
谁的不是,谁是谁不是,云箫韶没答,仰脖儿一饮而尽。
两个昔日夫妻,你一杯、我一杯,不一时小半坛子饮罢,李怀雍忽然问:“你如此怨恨我,想是后头几年来的?成儿死后?”
云箫韶道:“不止。”
不止。
“成儿死了,鸾筝儿死了,我父母亲都死了,落后不久,”云箫韶自斟自饮一杯,“我也死了。”
李怀雍心里一痛。
听云箫韶问:“你呢?你是打哪时候来的。”
李怀雍道:“你……去了以后,我心里不痛快,费尽心机登上的皇位,也没坐多久。”
云箫韶唇边现出一个笑影儿,些儿是嘲讽:“怎么,难不成你为着我不曾立后纳妃?”
“是。”
云箫韶一呆,笑意落下,双唇微张,面上浮出惊讶之色。
李怀雍摇摇头:“我不是自吹擂邀功,那时前朝事忙,身边也没个能尽信的得力人手,千头万绪,我也,实在没那个心思。”
喔,云箫韶没吱声。
李怀雍又说:“后头几年,是,凤诒六年起始,我起坐歇宿,身体大不如前,那时我已大致体省,大约没剩几年寿数。”
“凤诒?”云箫韶脱口问道。
凤诒,凤凰,诒离。她的闺名是凤这个字。
这就不消问,云箫韶转头问:“这年号,数到第几年?”
李怀雍答:“第十年。”
十年,原来他只当十年皇帝。可不是,诚如他所言,上辈子夫妻两个居东宫十载,十载战战兢兢,十载风雨飘摇,几度废立,好容易熬上皇位,他也是个没福勾的,竟然只享十年的年祚。
云箫韶低低笑起来,神色掩在横斜的葡萄枝子之间,问李怀雍:“怎么,你没立徐茜蓉当妃子?”
“不曾,”李怀雍道,“你去得不明不白,死前只在慈居殿用过茶水,我疑心是这里头有阴司,焉能留她。”
他声声唤道:“箫娘,我与你报仇雪恨。”
他箫娘声色淡淡,没应。
只是再饮一盏荔枝姜酒。
这酒,真暖。
若是,人能如酒,该多好,没那一起子弯弯绕绕,虚头伪饰,一盅儿饮下,暖就是暖,冷就是冷。
可惜,人并不如酒。
李怀雍收网,深情如许:“箫娘,我如何才能与你坦诚相对,你如何肯再瞧我一眼?”
又说:“老天何其垂怜,我前世负你错过,如今从头一遭,难道不是命定的缘分,天赐的时机?教我将功补过,教你弃旧图新?”
哦?老天当真垂怜?如何?不如何。云箫韶唇边笑意加深:“弃旧图新,好个弃旧图新,”她问,“你我重活,成儿呢,那一世我的父母妹妹呢,画晴呢。”
她的问话不是诘问,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痛哭失声,只是平静。
平静即不是问句,她心里自有答案:不能,你我重活,死去的人永久已经死去。
“你说将功补过,不错,”云箫韶注视李怀雍失神的脸,“我来补过,弥补上一世为女不孝、为姊不慈、为主不悯的过错,我不想着一心一意好好待她们,弥补己过,转头却与凶手握手言和?”
“李怀雍,”她一字一句,“你好一句弃旧图新,今日我说,你我没甚么缘分,只有几笔账。”
若要还,也容易,身死道消,只把你性命偿来。
这句云箫韶没说出口,只是已在说与不说之间。
两人之间冰弦冷涩再无他话。
李怀雍垂着脸:“罢了,你的心意我已知晓。”
看去他接着还有话,只是这档口院门口倏然一声马嘶,院门咣当,一人夺步进来,是李怀商,看见院中两人只是对饮,他猛地刹住脚步,张嘴道:“碧容姑娘说你、你们,”略整神色,又说,“说云娘子、皇兄先后到访,倒失迎。”
原来是碧容更衣回来,瞧见这院中怎说的,剑拔弩张,赶着跑去隔壁清雨阁叫请他们东家。
云箫韶简略道:“无事,隐王爷即刻告辞。”
李怀雍居然没否认,只说:“是,只待问一句话,问完就走。”
云箫韶示意他问,他道:“想必六弟业已经听说,北边战报传来,建州王爷反了。”
什么?建州王爷反了?云箫韶听罢大怒,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怒气:这建州王爷,年年吃咱朝廷粮饷,娶咱皇室公主,竟然还反了?建州,建州,京中与建州隔山海关相望,如若开战,京城危在旦夕。
李怀雍对云箫韶说:“父皇有意点我兄弟二人其中之一挂帅,箫娘,你来说说,我兄弟二人,该谁去?”
谁去?谁去,沙场上兵戈不长眼,可不认你是王爷王孙,壮士百战死,说不得就要马革裹尸还。李怀雍问的,你一句话,你果真忍心看我战死沙场?今日云箫韶但凡发一句准话,将来满朝里说去,是你云大娘子亲手送隐王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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