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5
却说这日一般的乌絮絮鹅毛雪,东宫是冷僻破落户,哪得内侍省支来人扫雪,太子起居崇文殿阶上雪都有尺厚,更遑论太子妃住的梧桐苑。
说这一年哪个号,是仁和十九年。
门口檐上冰棱子坠下来碴子钻领子冷,画晴正抻胳膊举楙栓,一个一个打,门内帘子闪起,是画晩出来,画晴问她:“不是你陪娘歇午觉?娘身上正不好,你不看陪着出来做甚?”
画晩神色颇是怪异,摇头儿:“娘醒了,一时木一时癫,说要看你。”
看我?画晴白问一嘴,撂家伙事进房。
果然瞧见榻上云箫韶正直愣愣眼儿打?,因说:“娘是怎来?身上又不得劲么?”迳过去给锦被压紧,“莫烦心,爹适才遣人来告,央宫里的奶奶给娘延御医,衙上差事卸下就来替娘看,管是药到病除。”
谁?管谁,云箫韶一例当耳旁风,只抓着画晴的手不放,画晴不明白她的,与一旁画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另闲的手望她额上贴摸,见也不烫着,叫一声,不理,画晩捂嘴:“别是魇住了?”
两个丫头又叫几声,云箫韶恍着回神:“画晴,好画晴。”
“看娘说的,”画晩把嘴儿嘟了口唇咬了,“只她是个好的,我是个拙的。”
云箫韶转也握她的手:“好,都好,你也是好的。”
又问:“我身上不好……这几日了?”
画晴只当她记不真切,答她:“月初身上说懒,又冷风刮灌说喝着,饭食吃不进,到前几日月信也迟。”
怪不得说是生病说是延医,两个丫头面上没个忧色,一应的症通像是喜事要近。
云箫韶垂头摆弄被上金丝线,这匹金丝云锦还是家里带来的。不住地浮,心思竟然细说也不定。
一朝睁眼,画晩还梳揪,画晴起死回生,撞的哪门子邪,怕不是借早几年自己身子还魂。一来就遇喜,云箫韶百感交集,又怀着成儿么?上辈子没缘的冤家,这辈子她能护住他么?
乱乱的说不清,浑浑噩噩,左右拿不定主意。
早知护不住,是不是干脆别迎来,寻个法子。却青天白日扯什么由头,红口白牙指望哄谁?什么护不护得住,云箫韶望南边撇眼睛。
梧桐苑南边是崇文殿,云箫韶心说我骗谁,单门是不想生,不想给他生。
这么一想,嗓子口一盅陈酒呛进去相似,烈火连灼到胸口:李怀雍,李怀雍。怎是借的当上太子妃时的身子,怎没借着还做姑娘时的身子,若能借着,铰头发到庵里做姑子也不进来。
不提,眼下这身子怎么说。
没甚狠不下手,怨只怨成儿没投得好胎,冤死去亲爹眼睛都没眨一下,还要和杀人的真凶一个被窝睡觉,要给生弟弟呢。当爹的这样子,云箫韶这当娘的不舍得什么,做甚乔张致。
说母子一场,可徐氏活得好着,她云箫韶到下头哪有脸面称是成儿的娘。
“娘坐着,”画晴见无事要出去接趟打冰棱子,“有话叫我。”
云箫韶惊回神,瞅她又一晌,忽道:“情是有话,你过来,”又教画晩也听仔细,“那一位,往后少叫爹。”
向来规矩,丫头随小主子叫人,随妇进来的陪嫁丫鬟,按理喊姑爷是喊一声爹,东宫空有其名,实际丫鬟仆妇还没家里多,人少少的,谁和谁都亲,一向也是这么论叫,可云箫韶今日不许。
画晴沉心问缘由,挨不过,云箫韶说:“他不是你们爹,”好赖攒的齐整话,“总是宫里,你每唤殿下就罢了。还有宫里皇后,也不是你们奶奶,尊她一声主子娘娘。”
这话,画晴纳闷:“宫里奶奶——皇后主子娘一向与娘亲厚,直当亲闺女一般,如今怎要生分?”
画晩十岁的人知道什么,疑道:“生分?娘没说要生分,不是说宫里规矩?”
云箫韶没得胸口又要燎火星,亲厚,真真是亲厚。
那可不,衣食住行赏人,什么银子都指着呢,怎么不亲。指望完了,她住进慈居殿了,亲近也就装完了。
亏云箫韶一个贤惠人儿,紧着自己吃穿用度也要帮衬宫里,李怀雍有时行事走动也从她处支领,她哪有过怨言。
这规矩再没有,要改。
抬头看画晴,丫头身上半新不旧袄子,云箫韶袖子一挥:“画晴拿钥匙开箱,取十两银子置办衣裳。”
哪有不好的,画晴问她要什么样子,她指着画晴:“要素绉雨花棉,”画晴夷犹,说娘穿会不会太素,云箫韶笑,“我穿什么,还要白萼梅样子花儿,领子做蓝底。”
话到这头哪个还不明白,都是画晴可心的花样子,云箫韶仍是笑:“给你裁来!还有画晩,你两个多久没添新衣裳?”
画晩欢天喜地,画晴则听出响儿,打发画晩出去,望榻边上挨坐下:“娘什么计较?只对我说。”
云箫韶摇头不言语,她又说:“去年进来的例,宫里年节时下赏红封活似地里撒苗儿,皇后娘娘宫里这项少不得是娘出,可一大笔开销。娘的嫁妆不少,可又不会趴窝生蛋,咱们不减省着些儿?”
减省,减省她个没心肝的老虔妇,云箫韶回想,却可不,上辈子都是这个例,少不得心疼,哎那可都是爹娘陪给她的银子,她这一份儿,另云筝流那一份也是进的徐家门,等闲都喂的白眼狼。画晴又说起太子殿下也多礼钱,云箫韶说不得截口打断:“没了,皇后或太子再来问支领,你就说用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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