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0
主仆说几句刚送出去的客,画晚小脸上忿忿然:“可不怎的?娘的妹妹可不只两项,要不是家生的亲姊妹,好比姨妈,要不就是殿下纳的小,她这声姐姐好便宜!”
画晴也说:“这也饶她,口舌上是非,娘犯不着和她置气。只是她送的这礼,娘的身子虽说不是板上钉钉,可总该好生养着,她可好,闷头送梨子。”
梨子是这样,炎夏天里男女老幼不拘,都可用,不仅不害着什么反还可润肺凉心消痰,可一入立秋,不调的、有身子的妇人是个忌讳,用不得。
画晚啐道:“屈心矫肚儿的泼脚子货,娘还肯收,要我非当着面扔摔她脸上!”
云箫韶一壁挑攒柿子瓤,一壁拉画晴笑:“你瞧瞧她,恁厉害,今日当着殿下的面儿恨不得烧埋人,”笑一回又说,“红绡梨是建州贡来的珍品,总不能浪费,送给殿下罢,也是她的心意落在该落的地儿。”
这玩意儿,主要是云箫韶不喜欢。
兼之上辈子,咦,算来就是这会子前后?这果子闹出好大风波,说冯贵妃生的九皇子就是叫红绡梨害的,还张眉瞪眼六说白道牵扯到东宫。
牵扯上东宫,不是寻常牵扯,是太子废立的牵扯。从前还是父亲急急回京想法子救的一遭,如今么。这么一件事儿揣在心里,挝鼓相似,云箫韶胸胆外头一缕恶念横生。
正魂不守舍,也合该是今日有事,外头阚经儿进来,说太子殿下不好了!
阚经是谁,是李怀雍自小的大伴,东宫太监第一人。云箫韶追问怎么不好,阚经急得眼儿发红:“像是风邪,先只说肌肤作痒,后头胳膊肘臂生起乘风疙瘩,豆瓣似的,累累层层,好歹灌一剂天麻熄风汤也不见效!如今发起热,不认人了!”
甚么病?云箫韶没记着他何时患的这个重疾,赶着望崇文殿去。
半道上脚步一顿,心说我急什么,他病死岂不便宜,还借甚冯氏的手。
心头茫茫然,一时分不清是痛快还是迷茫。迷什么,云箫韶心思起伏,后头终于明了是迷什么,纯是,他轻易这死了,怪不解恨。
迳到崇文殿,李怀雍神志还清,还得闲吩咐,说先头云箫韶延医,闹出慈居殿一起子的事,他这番别望宫里太医院走动便了。云箫韶凝目看他,眼内黑白明的,嘴唇红润润,精气神可是足,一时半刻死不了。
嗐。
遂使阚经儿拿她牌子去东安门打釜巷找孙太医,那处近。
李怀雍仰在榻上伸手:“凤儿,凤儿。”云箫韶踅过去,他手又收回,说别叫你染了。
赶情儿好。
少一刻孙太医到,看过脉、身上疙瘩,又看眼睑,说不是风邪,是犯冲的吃食下肚,起的瘾癣。
犯冲的吃食?不应当,崇文殿一应的吃食都循宫里的例,多少年没变,怎么忽然犯冲?可孙太医是御医卸任退下去的医官,医术过人,十里八乡称名,门下好几手不外传的良方,说冯太后的头风都过他的手,他诊出来的脉案不会有错。
一下子忙起来,宫女太监扎进崇文殿前后转悠,看看是吃碰着什么,到了在书房近花小几上寻着一盅小吊梨。
先头说了,红绡梨名贵,宫里主子但凡得着都要奉为上品,得脸才见赏,李怀雍在宫里爹不疼,娘虽然疼,但徐皇后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枚红绡梨,他上哪吃过?今日吃一嘴徐茜蓉的,竟然吃出事端,孙太医说这东西和殿下犯冲,往后可别碰,一根指头挨着也不成。
李怀雍称省得,又勉力谢过,又称惭愧,不愿大费周章,请孙太医勿足外人道。
医者有慈悲心,孙太医答应:“一事不传六耳,殿下放心。”
云箫韶送人出去,单又封五两的红封谢人。出手悔矣,怎么改不了的往来人情习惯。只是,红绡梨犯冲?她是真不记得这项。
隐隐有什么事儿,她摸不清。
回到梧桐苑坐一刻,正预备安置,忽而阚经儿来请,说殿下身上病痛,想请娘娘去陪着,云箫韶一把钗子撂在案上:“不怕过病气与我?”她面儿上可是有身子的人。
阚经儿不尴不尬,又瞟他几眼,云箫韶没说话跟到崇文殿。
“殿下,”云箫韶在榻边上坐下,“心里觉着怎样?”
凤儿,李怀雍只是叫她,指头尖儿抬一抬,想是摸她半挽的发,她没过脑脸儿侧一侧躲开,回首瞧他神情,竟似痴痴。
觉着没趣,云箫韶干脆挪到榻角儿上,拿雕花小铰剔灯花顽,枕上李怀雍说晃着眼:“我一身的瘾癣才下去,”三分含笑,“你疼疼我,让我闭闭眼。”
喔,口中一息不由分说呼出去,烛火乍灭,李怀雍又叹息:“还是明着好,我瞧不见你。”
云箫韶不很明白他近来是犯什么癔症,要说两个虽然婚后很有一阵子琴瑟和鸣,但也没黏糊到这份儿上。李怀雍又叫凤儿,殷殷的,温声细气仿佛要钻人骨头缝儿。云箫韶又想,是否,就是这么黏糊,只是后来世事难料,叫催磨得尽忘了。
又听说:“凤儿,我不是爱那梨汤。她今日不敬你,如今害我场病吃着教训,再不敢乱送东西。”
一室昏暗,云箫韶垂着眼:“殿下这话看说的,疾病天灾能听人言。”
她,是你什么人,你要来替她和我说这句。明面上泾渭分明,背地里睡都不知道睡过几遭,打量谁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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