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流水落花17
“多谢仙尊。”孟朝莱向谢邙躬身行礼,离开前,他看着谢邙淡漠如山的侧颜,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开口道,“仙尊,若是此次平安寻回先师骸骨,便让他入土为安吧。人死了……就是死了。”
孟朝莱看见谢邙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但只是非常轻微的一下,随后,这双永远深沉如海的双眼重新平静地望向山林中层层叠叠的树影与夜色。
孟朝莱闭了闭眼,知道谢邙依然不会改变自己的答案,放弃了追问。
然而就在孟朝莱转身离去,与谢邙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到谢邙说:“若乙珩三十三年死在剑下的人是我,他也不会让我入土为安。”
孟朝莱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成了拳。
莫惊春还在月下无声采药,孟沉霜却睁大了双目。
谢南澶,你知道了什么?
孟沉霜怔在地上,表情几近空白,没有注意到孟朝莱御剑离去,另一人正缓步走向他和莫惊春。
直到神识中炸开一道声音。
[莫医君,旁边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他惊悚地发觉自己已经被整个笼罩在一道密不透风的阴影里,再明亮的月光、再清澈的夜风都吹不去这抹囚笼般的暗影。
就连关押魔君燃犀的冰牢都在顶上开了个洞透光。
孟沉霜抬起头,目光顺着肃青衣裾一路往上,便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可他从未被这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这么居高临下、疏离漠然地看着。
好似七十二载光阴的确足够消磨掉一段情意,孟沉霜一旦错过,便再无法挽回随流水而去的落花。
他在刚刚谢邙与孟朝莱谈话的间隙迅速开启易容变声技能,给自己换了副容貌,可不知怎么的,一对上谢邙这样的眼,他便喉咙一紧,低眸避开了那仿佛要将他的血肉骨骼全部看穿的目光。
[是,仙尊,这位是我母亲的故友,李渡前辈。]莫惊春答道。
[哦?我倒从未听过李道友的名号。]
在神识中交谈,不必动用口舌,谢邙就这么垂首将目光落在孟沉霜身上,薄唇合拢,唇角显出些许锋利。
原本低头采药的莫惊春也停下了手中的事,他面对着谢邙和孟沉霜之间的空气,神色怡然,完全没感觉到两人间隐约涌动的暗流。
谢邙还在看他。
孟沉霜低着头,在神识中回答:[李某一介散修,资质低微,自然不入无涯仙尊之耳。]
谢邙注视着花丛中面容平平无奇、声音也平平无奇的散修,沉默许久,久到一滴冷汗沿着孟沉霜的额头流下,一路滑落隐没入花丛中。
[李道友不必妄自菲薄。]
他再开口时,孟沉霜提着的心总算能松弛几分。
谢邙似乎停止了对这个陌生散修的审视和猜疑,竟还在下一句淡薄而礼貌地问:[李道友受伤了?]
刚才的一通打斗又撕裂了孟沉霜身上的伤口,还有几只起尸抓烂了他后背的衣服,鲜血安静地浸出,转眼之间,孟沉霜又被谢邙拉入心惊胆战的问答里。
[我……]
还不等他思考出滴水不漏的答案,谢邙就仿佛好心一般,帮这位陌生的李道友开启话头:[刚刚路过山下归柳镇,见镇外有与怨魂煞起尸搏斗的痕迹,不知可是李道友所为?]
莫惊春说:[朝莱刚才也正要下去查看,但李前辈中了毒,经脉滞涩,一切可还平安?]
被两人一有意一天真地一起追问,孟沉霜不得不硬着头皮顺势回答道:[是我……李某不才,靠着微薄符箓之术勉强逃命。]
对着这张脸,谢邙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却又还在问山下怨魂煞之事,看来谢邙可能真的只是在追查尸骨过程中偶然路过归柳镇,浮萍剑气吸引了他的注意,但剑气消散地太快,谢邙无法具体定位。
[这就好,]莫惊春说,[李前辈中了毒,若是强行运转灵力,恐怕毒入经脉更快。]
[我下次一定注意。]孟沉霜在现实世界活了二十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听医生的话。
谢邙又看了孟沉霜几眼,似在打量这个形容狼狈的散修,他因伤低垂着眉眼,面色苍白,一副不愿与人交流的样子。
谢邙不再多问,转而对莫惊春说:[剑阁有要务,请孟阁主回去主持大局,这几日,由我看顾你的安全。]
莫惊春顿了一下,随后向谢邙行礼:[多谢仙尊。]
莫惊春还要接着采药,孟沉霜不想再待在这令他毛骨悚然、仿佛时时可能被扒去一层皮的氛围里,便和莫惊春约定早上见面时间后,暂时拜别。
谢邙沉默不语,未曾阻拦。
孟沉霜下了山,他一抱臂,感觉怀里空荡荡的,想起浮萍剑被他埋进地里,不在手中。
但至少这样,不会轻易被谢邙发现。
他一路走一路回想刚才的情景,谢邙和孟朝莱的关系看上去似好非好,偶尔有些剑拔弩张的火星子气,但孟朝莱敢放心谢邙照顾莫惊春,想必双方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甚至连相敬如宾都不足以形容,似乎是还抱有几分信任在。
啧。
孟沉霜有些想不通。
他觉得谢邙和孟朝莱现在看上去像是孤寡单亲老爹,和因为另一位父亲去世而叛逆的儿子,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冷言冷语,都说服不了彼此,却偏又脱不开关系。
他努力为现在的状况寻找解释,比如说虽有先师身死隔阂于谢邙与孟朝莱之间,但诛仙台上那一剑,毕竟是孟沉霜自己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