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女儿柔细的头发，低低道：“我们这些当兵的一人吃饱了不算，谁后头都是拖家带口的。你们娘仨跟我随军出来总算吃得饱穿得暖，在从前老家的那几个叔伯听说家里连过夜的米都没有！只是冠冕堂皇地光讲觉悟高，裤腰带却越勒越紧也是会要人命的！”
　　中年男人脸上浮现沧桑，总觉得自己的行事有些违背党和国家多年的教育。
　　“实在是穷怕了，这点长白玉咱们没偷没抢，是顺着大河沟拣的。要是像当初的吴应强一样，摆在面前也不知道这是好东西。我常在外头出差，顺便把这个置换出去，也算是给家里贴补一二。要不然靠着这点死工资养活你们和老家的那一窝子人，也不知道要存到猴年马月？”
　　贺秋秋狂点头，“爸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不趁现在多存点，我们一家老小连安身之处都没有!”
　　这话绝对是肺腑之言，隔不了多久就要实行住房改革，手里拿不出钱的人可不就是连房子都买不起吗！
　　贺宗伦哑然失笑，“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你倒是一句概括。不过我现在是要做两手准备，听说军委已经着手大裁军了，我们这些老兵多半是要返回地方的。若是半点准备都没有，难不成带着你们娘几个又回农村种地，所以我这个老共产党员这回只得把觉悟先放在一边了！“
　　周里自然也不是道貌岸然的卫道士，对于贺宗伦的话极为赞同。想了一下道："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是绝对有必要的，真要遇到困难了还是只能靠自己。贺叔你现在已经是副团级了，也用不着杞人忧天。不妨有事没事的时候到陈照师长那里走动一下，他那里绝对有第一手的消息。”
　　贺宗伦眼睛一亮徐徐点头，“这个大裁军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我就是跟你俩吹吹风。还有周里你爹妈给你留的钱你好生存着不要乱用，就是放在银行里生点利息也是好的。如今你也没有正经进项，少花一点是一点，以后娶媳妇置办家当都用得着。”
　　看到周里要推辞，贺宗伦干脆利落地做了最终的决定，“你到了我家就是一场大缘分，要不然军区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我找到你呢？来年你好好考，不说别的叔叔供你在首都读完大学还是可以的。再等个一两年积攒够了，我们就不偷偷摸摸地冒这个风险了。”
　　屋子里的男人们却不知道此时的贺秋秋心里卷起一片难以言述的惊愕。
　　在那一世里，吴应强之所以在十年后转业复员回地方迅速地成为富甲一方的人，现在想来绝对不是没有来由的。也许就是因为无意间发现了隐藏在红池水库山涧深处里的长白玉原石，后来拿出来换成资金作为原始资本，再一步步做强做大成为豪富。
　　在这一世里却因为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使得贺宗伦也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且有意无意地提前改写了两个人的命运。甚至到现在为止，这些钱已经变相参杂到自己的生活当中，影响到现在或者将来。
　　贺秋秋想到这里，隐隐为自己不可掌握的未来感到忧心。
　　等贺宗伦走后，周里自然不知道贺秋秋的隐秘想法，只是看她脸色有些苍白就小心道：“莫担心，贺叔把存折放在我这里跟放在你那里是一样的。他不是叫我们两个人互相监督不准胡乱花用吗，你以后看好了什么东西直接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贺秋秋的回答是从鼻尖里冷哼了一声，翘着马尾蹬蹬地跑开了，不过打这天之后两个人的账目更加细致周祥了。小姑娘每个月省吃俭用地还上十块钱，然后在小账本上认真地记上一笔。这个举动说实在的很好笑，但是却让人从中窥得小姑娘没有宣诸于口的别样骄傲和执拗。
　　贺韬韬找同学玩去了，贺家父母也还没有回来。家里很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所以厨房里的些许声响便显得格外清晰。
　　周里靠在椅子上隔着细密的门帘子，再一次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这已经成了他一项隐秘的爱好。小姑娘又伏在那张从建南市区收来的古旧饭桌上，皱着眉头算着怎么也算不完的细账。他曾经无意当中瞥得一回，密密麻麻地竟然精确到分的单位，看来这丫头很有这方面精打细算的天分。
　　屋子里有暖气并不感觉寒冷，偶尔有一两束不听话的头发散落在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周里心想照这样下去一个月还十块，三百五十块就是三十五个月，整整接近三年的时间。顶好她再看中什么新奇的物件，利滚利的这笔账永远也算不清楚才好。
　　小姑娘的年纪还小，这其间其实无关一丝男女情爱，周里却忽然感到一种人间烟火味浓的岁月静好。这份将心头充得满满的踏实感，让他一直无所依胡乱游荡的思绪被好好地珍藏和束缚起来，慎而重之地摆放在灿烂阳光照耀着的地方，无比舒畅无比安适。
　　门外自行车铃声轻响，是晚归的贺家父母回来了。
　　迎接他们的是儿女的笑颜，桌上摆放着不富足却喷香热腾的饭食，这其实就是很多人一辈子兜兜转转却遍寻不到和渴求的寻常幸福。周里心想，这辈子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无论是谁都休想让我放弃这份已经奢求了两辈子的圆满。
　　第108章 饺子
　　北方人在冬至那天喜欢吃饺子, 传说是为了不被冻掉耳朵。这里头有什么科学依据不知道, 反正要到年底前后一家人要专门抽出两天空闲的时间专门用来包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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