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秋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又瞅了一眼在一旁闲闲插兜站着的周里，简直又要忍不住翻白眼。心想这辈子跟谁都有可能，跟他是万万不可能。
　　回到家里天已经要黑了，贺家姐弟中午在酒宴上胡吃海塞了一顿，根本就没感到饿。但是想到等会爸妈就要回来，贺秋秋还是老老实实地捅炉子把干饭蒸上。又指挥着周里在地窖里捞了一根酸白菜上来，冉琼花给的那个大篮子里还塞了几根大红肠，这时候切成片煮在里面正相宜。
　　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贺秋秋小心翻开红包查看数目。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整整五张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十元崭新人民币。厨房昏黄的灯泡下，小姑娘笑得志得意满像一只冬天里得到丰厚馈赠的土拨鼠。这琼花姐姐也太过知礼了吧，看来等有空了还是多跑两回琴行，帮着那位傻大姐多收拾一下店面好了！
　　贺秋秋从书包里拿了个小本出来，慢慢地盘算自己现有的家当。
　　妈妈现在开明许多，每周都有三块两块金额不等的零用钱。加上暑假那回卖冰棍凉水的收入，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有现金三百七十八元。唉，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哇，那些珍贵的邮票还不能变现，隔壁屋子里的家具品相完好材质珍贵的没有几件。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国人现在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老物件再值钱也要等个十年八年大家解决温饱问题之后才行。更何况这些东西到现在还是一堆缺胳膊缺腿的破烂，等慢慢修复好能见人有卖相的那一天，还有好长一段时日要挨呢。
　　最重要最要命的是直到现在还欠了周里那个家伙三百五十元整，这还是没有算利滚利的的友情价，说起来那些搬运费租车费都还没有算在里面呢！本来最好一股脑就可以全部还清了，但是听说建南市城市信用社的利率是一分，就是存一千一年到头有一百的利息。要是先还给你周里，这个丰厚的利息可就没有了。
　　贺秋秋在心里计较了老半天，实在舍不得一年到头那几十块钱的利息。她是穷日子过怕了的，总想着手里有点余钱才稳当，晚上睡觉时重重地压着存折才感觉踏实。要知道现在大家的工资都只有几十块，这钱就算是一分一角也是很顶用的。
　　现在的自己充其量就是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根本就没有像样的收入来源。就是这三百七十八元也是想了无数办法才墨迹出来的，积攒到现在容易吗？手里能有一笔能自由支配的现金简直太重要了，所以就暂时先对不住那人了，大不了以后把收到的利息分他一半就是了。
　　不大的屋子里渐渐浮动着诱人的食物香气，热腾腾的水汽在窗户上缓缓流下。看书看累了的周里端着茶缸从门口路过，正巧看着小丫头老毛病又犯了，兀自咬着右手指甲在暗自较劲，就知道她又在细细盘点自己的小仓库了。
　　灯下的女孩穿着一件宽大的高领毛衣，这是秀姨应这丫头的要求特地织的，颜色黑白相间腰身却放得很宽。用秀姨的话说又费毛线又费工，织出来松松垮垮的肯定像一块抹布披着。但是真正穿在女孩的身上时，宽宽大大的同时却奇异地显现出女孩柔韧纤长的腰肢。
　　周里发现贺秋秋第一爱收破烂东西，第二爱记自己的小账本。
　　若是别人这样一分一毫地计算进出，周里肯定掉头就走，偏偏这丫头锱铢必较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稀罕。贺秋秋为人有个原则，不相干的人休想占她一分钱的便宜，但是反过头来她也不会随意占别人的便宜。即便不小心占了，也要寻找等价的东西还回去。
　　那次拣了一屋子别人不要的破烂家具之后，两人又走了几回建南市区。看见哪里在搞大拆迁就往哪里钻。就没见过比这姑娘更热爱这些东西的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家里收刮。有一回还碰到了这丫头的同学，偏生她一点都不感到害臊，还大大方方地问人家家里有没有不要的老旧物件，她愿意出高价收。
　　别人问她干嘛收这些东西，贺秋秋就满脸向往地说，这些东西代表了中国数百年的历史，那上面每一道斑驳的油漆都代表着历史的痕迹。试想一下，上点年头的一张饭桌子见证了多少人家的悲欢离合，一张梳妆镜映衬了多少美人的爱恨情仇。
　　那位同学一脸的懵逼，回头看了一眼手里灰尘满满的破坛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害得面皮子薄的周里简直恨不得掉头就走。真是很难得看见这丫头的脑筋和智商齐齐短路时的情景，也只有她才能从那些垃圾一样发黑发臭的东西里，看见故国沧桑光辉的历史。
　　现在的人都喜欢新式的家具，特别是港台剧流行起来后那种华丽欧式风特别受大家青睐，所以每当贺秋秋眉飞色舞喋喋不休的时候，很多人包括贺叔秀姨都是一脸的迷惑。越到最后就只剩下周里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帮着把那些笨拙的柜子椅子一件件清洗晾晒干净。
　　其实周里对这些故旧的东西打心底并不十分感兴趣，但因为女孩喜欢他也渐渐沉下心来，看那些古朴简洁的纹路和设计精巧的卯榫，慢慢地感受其中的精妙之处。再在外面遇见差不多的东西时，也能大致说个子午卯丑和高低贵贱。
　　其实国人都是节俭过惯苦日子的，若不是适逢遇到整个建南市都在搞大范围的规划，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处收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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