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宋时清给自己倒了杯茶,用杯盖将面上的茶叶拨了拨,抿了一口。他习惯性垂眼。
而后,在水面隐约的倒影中,看见了一张依偎在自己脸侧的苍白人脸——
——宋时清陡然回头。
偏厅的墙上,挂着二十四孝图。也不知道刚才哪一张脸投在了杯子里吓到了他。
谢家人不会觉得这些东西吓人吗?
宋时清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肩膀。
他看不见的那个东西愉悦地抱着他亲了亲。
时清胆子真小。
临近中元,他的阴气会稍微盛一点,自然压得人肩膀酸疼。等过了中元就好了。
偏厅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宋时清拿着茶杯发呆想事情,某个东西也支着头看着他磨时间。
仿佛这天就该这样被磨过去。
“嘭……”
宋时清的脚尖,踢到了长案下的硬物。
他脑中还在想早上谢崇明说的话,手先一步撩起了缎子查看。
祠堂偏厅的长案底下,是一口棺材。
那口本来应该放在小佛堂里的棺材,封口处依旧没有钉上钉子,仿佛就在那等人推开它一样。
宋时清颤抖了一下。
谢夫人……为什么把它从小佛堂运到这儿?难道是为了避开谢崇明?
宋时清觑了一眼外面的谢家人,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走到门口合上了偏厅的木门。
他将垂下来的绸缎折到桌上,跪下来试着抬了抬棺材的盖子。
才上手,宋时清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个……纸糊的棺材?
虽然上了大漆,但这口棺材其实是竹子扎型牛皮绷里,最后用纸层层糊出来的东西。
宋时清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手下用力抬起了棺盖,尽量无声地将其推开到一边。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诸如茅娘旧衣服之类骗命的东西,毕竟纸棺材都是葬礼上用来烧的祭品,活人搞这个,多是为了骗阴差。
但他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寿衣的人。
——谢司珩。
“……哥哥?”
宋时清听到了自己不可置信的细弱哭腔,惶恐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不明白昨晚还好好跟他说话的人,为什么现在穿着寿衣了无生气地躺在这口纸棺材里。
宋时清慌乱伸手去探谢司珩的鼻息,在察觉到那一点微凉的时候,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谢司珩还活着。
宋时清想要将他抱出来,但谢司珩又沉又冷,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搬得动的。
只能先拆棺材,然后找东西拖着他走。
哥哥得去看大夫,还有这身寿衣也得脱下来,谁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宋时清心乱如麻,手背上冷冰冰的滴的全是他自己的眼泪。
——但宋时清忘了一件事。
衣冠冢,瞒鬼差。八字入棺欺黄土。
这口装着谢司珩的纸棺材,按理说是给谢司珩续命的啊。
谢司珩:没关系,我死了也会好好对时清哒。我可是好哥哥~
宋时清:……胡扯。
第一百零一章
纸棺材里的谢司珩双眼闭合,身体冷得像是一块冰。宋时清想要把他扶起来,手指随即触碰到了他头侧的伤口。
那一刻,只比两个指节稍长点的短发下,血肉柔软粘腻地舔舐上宋时清的指腹,像是某种冰冷动物的口腔。
宋时清几乎瞬间抽回了手。
他呆呆地看着谢司珩,瞪大的眼珠不断被泪水覆盖,然后那些温热的液体又会在眼眶蓄不住的时候砸下来。
宋时清木了一样停滞在那里,沾了血的手指细细地发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对时间以及外界的一切变化失去了感知能力,只是极为缓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重新触摸上谢司珩的头颅。
……难怪这么软。
谢司珩的头骨是裂开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宋时清僵坐在棺材旁边,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他身后,谢司珩垂眼盯着自己的躯体,片刻后安抚性地摸了摸宋时清的头发。
谢家人让他的身体活着,那他就还是个活人。只是命格特殊,半生半死时,生魂能像缚地灵那样在离躯体不远的某一处活人一样的存在着。
他也没想到谢家人会闲着没事干把这口棺材搬到这里来,还让宋时清看见。把他家时清吓坏了。
谢司珩没有阻止宋时清,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谢崇明说的对,他就是故意回到谢家的。
当年,自己的母亲知道生产那天大概率就是她难产死去的日子,所以早早投奔了一个亲缘关系很远的亲戚,为他谋生路。
她毕竟是官宦家族出身的小姐,见识和想法都远超常人所想。虽然不知道谢家到底会用什么样下作的手段,但人力终有触不到的地方。按这个思路,她最终拜托亲戚走南边的路子,等他八岁的时候,将他送到西洋去留学,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不得不说,母亲的想法是对的。
但凡谢司珩没成恶鬼命,此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所谓命格,即为规则。天道之下,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规则。从那只陶罐中贪心不足的狐鬼开始为自己谋血肉之躯开始,谢司珩的命就已经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