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80
他走了三个多小时,牛仔裤的下半截沾满了泥点子,全身冻得失去知觉。中途踩滑摔了两跤,弄得满手是泥,去旁边的小溪里洗,水是刺骨的凉。
到了中午,他到达了目的地。
回头望向来路,山路泥泞,崎岖不平,有的地方要手脚并用才能攀上来。他本可以在杂货店里坐一会儿,端着热茶,等租车行开门,租一辆野摩托慢悠悠地骑上来。
他是故意的,故意想走这条路,故意想摔跤,故意想感受那刺骨的凉。他在自苦。
他是成年人,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分一次手就要死要活,他甚至不能表现出多少情绪。所以他只能自苦,让那死寂的痛苦慢慢地、慢慢地流出。
中午,老吴头哼着歌,提着镰刀和一筐鲜蘑菇回来,惊奇地发现土屋前蹲着个小年轻。
“嚯!”他瞪大眼睛,一个后跳。
姜一源站起身来,捡起一朵蹦出的蘑菇,隔着几米精准地扔进木筐:“过年好啊,老吴头。”
老吴头活像见了鬼一样盯着他:“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也不怪老吴头这么惊讶,勐库镇本就偏僻,一年到头也只有采茶季会热闹些,其余时候都寥落得很,很难见到生人。更别说现在是大年初一。
姜一源耸了耸肩,道:“和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没地儿住,话说,租一间房让我住行吗?就沈……老板每年来住的那间,租金你定。”
老吴头从头到脚地打量他,见他裤子和鞋上都沾满了干涸的泥浆,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推开篱笆往院里走:“走上来的?走了多久?”
“不重要。”姜一源跟着他走进去,跨过一坨鸡屎,躲过大公鸡热情的扑腾。
他问:“老吴头,行吗?”
老吴头哼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刺他:“我们很熟吗?上回来我屋里,又是捂鼻子又是皱眉头,可嫌弃了,宁愿睡山地也不愿意睡我的屋。现在又来求着我,晚啦!”
姜一源说:“吴爷爷……”
“得,得,别喊这么亲近。”老吴头打断他,“看在沈老板的面子上,我就管你一顿中饭,吃完饭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拎着蘑菇往土灶那边去了。
姜一源站在原地,屋里的摆设和上次来时并无不同。木桌和木椅都古旧漆黑,桌上摆着自制竹杯。他们坐在这里喝茶,趁老吴头去抓鸡时偷偷亲吻,满嘴都是头春冰岛的清甜。
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平静下来。老吴头正在抱木柴,姜一源走过去,在土灶旁蹲下:“我帮你烧火。”
老吴头看了他一眼,倒没拒绝,只是问:“城里的大少爷,会烧火吗?”“有什么不会的。”姜一源不以为然。
五分钟后,滚滚黑烟从厨房冒出,姜一源被赶出了厨房。
中午照例是小鸡炖蘑菇,不过因为火大了,鸡肉有点焦。
老吴头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烧火,我这道菜能打九分,你一烧,味道只剩四分了。”
姜一源心不在焉地道歉,但他其实没吃出区别,只感觉苦。每夹菜一次,都想起三月,他和沈书临坐在这狭窄的桌子旁,腿挨在一起,膝盖摩擦。他给沈书临夹了一块鸡腿肉,肉质紧实,鲜香无比,沈书临也回敬了他一块。
他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老吴头说:“难吃也得吃,你自己烧的火,我还没怪你呢!”
姜一源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转移了话题:“过年就你一个人在这?你家人呢?”
老吴头的神色淡了下去:“在国外,工作忙。”他不愿多说。
姜一源不再说话,闷声吃着饭。吃完饭后,老吴头开始赶人:“好了,你赶紧下山去。冬天黑得早,下午就不好走了。”
姜一源说:“我付两倍租金。”
老吴头嗤之以鼻,指了指外面。意思很明确:老爷子我有茶树,富得流油。
姜一源又说:“我能帮你喂鸡,帮你看家,也能学烧火。”
老吴头白眼一翻,语气斩钉截铁,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赶紧回家找你爸妈去,别搁这跟我浪费时间。”
姜一源只好起身离开。
老吴头又叫住他,从房里拿出一管药膏来给他,指了指他手背和手腕上擦破的皮:“摔的?自己抹药。好了,路上小心,慢走不送。”
大年初二开始,就有生意上的伙伴约饭局。过年大好时候,不便落了人家的面子,沈书临便去了几回,去之前他会往保温杯里装上葛花煮的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喝酒前喝一杯葛花水,酒后确实不会怎么难受。
但应酬总归是累的,到了初七上班,他总算松了口气。
年后上班第一周,事情不算太多,沈书临难得能按时下班。他披上大衣,拿上车钥匙,想了想又拿了一份上百页的文件,打算晚上消磨时间。正打算走,林西洵进来了。
看见他手里拿的文件,林西洵眼神有点奇怪:“沈总准备去哪?”
沈书临道:“回家。”
林西洵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您今晚和许教授有约会。您上周末让我把这件事加入了日程,中午的时候,我把餐厅的包厢号发到了您的手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