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他不想在大年夜下象棋,不想收那些零碎的转账,不想被人安排明年的每一个假期,他不想意餐之后是法餐、法餐之后是湘菜,不想听到满口的“抱歉”和“谢谢”。不想接那些言语中的巧妙试探,不想看天衣无缝的假面。
他不想这样。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许斌来了一条消息:我先睡觉了,明天见。对了,新年快乐。
沈书临看着消息,关上了手机。
他不想要程式化的新年问候,他想……
他想有人蛮横又霸道地向他讨要新年的第一个吻。
沈书临摸了摸兜里的烟,又想到了画里的烟。同一根烟,分别被两只手握住。他松开了摸烟的手。
初一。是初,也是一。
他想要……
他想要不加掩饰的明亮醋意。想要从前台顺走的红色玫瑰。想要穿过四千里风沙的勇气和热烈。
他想要匆匆折返而来的晚安吻,想要夜色里随着山路颠簸的昏黄灯笼,想要在输液时有人往他嘴里塞一颗桃子味硬糖。
他想要浴缸里的亲密戏水,想要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想要一张飞越高原和山丘的明信片。
想要在狭窄的国道上极限超车,想要在崎岖的山路上颠来倒去,想要加冰的红酒,想要绽放在墙上的艳红玫瑰。
想要在包场的电影院里拥吻,在车里亲热。想有人为他在隐秘的部位纹身。想在吃饭时用腿调情,等红灯时用手指调情。想有人送他一把夜来香,一把悬崖上的紫色花朵。
他想在夜里开车回家时,看到那一盏为他亮起的玄关灯。
他想在五千米的悬崖上做-爱。
沈书临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在笑他自己。
他笑他走过半生,竟然还是想要浪漫。
第四十六章
进入腊月下旬,茶山便人烟寥落了。
老吴头早已经习惯一个人过年,从几天前起就开始拾掇,想尽力把年过得舒服些。今年多了徒弟帮他,年货备得足足的,物事也准备得齐全,他心情很愉快。
几天前,师徒两人去了趟市里,采购红色剪纸、小灯泡、红挂绳,还有花生、核桃、瓜子等干货,又各买了新衣服。姜一源实在看不上老吴头选的土里土气的棉袄,脸上的嫌弃快溢出来,老吴头却坚持,说是他们的习俗。
回到山上后,老吴头坐在炭火旁扎红灯笼,他手巧得很,几分钟就扎出一个,在屋檐下挂上一排。红窗花贴在窗上,福字和春联贴在大门口。桌上摆着装盘的干货。年味儿一下子浓郁起来了。
大年三十清晨,院里的公鸡早早地就引颈打鸣,姜一源扯过被子蒙住脸,老吴头却已经砰砰砰地敲门:“别赖了!赶紧起来!”
姜一源翻身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那件乌漆嘛黑的棉袄摆在床头,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穿上。没办法,虽然丑,但是暖和。
他一出门,老吴头就从怀里摸出个红包给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过年好!”
姜一源乐了,他多少年没收到过红包了。里面是一百二十块钱,象征月月红火。
“师父,你也过年好啊!”姜一源礼尚往来,送了老吴头一个手编的红绳,上面串着个寺庙开过光的卍形护身符。
老吴头把红绳戴在手腕上,乐呵呵地露出大板牙:“中午杀只鸡,再煮条腊肉。”
师徒两人去林子里捡了柴火,摘了一篮子鲜蘑菇和野菜,回到土屋,看门的黄狗汪汪着冲他们摇尾巴。
老吴头摸了摸黄狗的脑袋,从厨房里拿出一块大骨头给它:“你也过年好。”
中午时分,土屋上炊烟袅袅,农家腊肉和烧鸡的香味弥漫在林间。
姜一源蹲在地上烧火,他已经很熟练了,再也不会弄得满屋子黑烟。
老吴头利落地翻炒,喷香的小鸡炖蘑菇出锅了。他感叹道:“你跟着我也快一年了,学茶学得勉勉强强,但这厨艺,你是一分都没有学到啊。”
姜一源说:“饿不死就行了,要厨艺干什么。”他现在面条煮得熟练,但也只会煮面条。
老吴头用锅铲的杆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训斥道:“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
姜一源捂着脑袋,又说:“你大过年的做这道菜,不是刺我吗?”
老吴头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姜一源每次吃小鸡炖蘑菇,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叹气,他都看烦了。老吴头当即哼笑一声:“有种别吃。大过年的,别给我哀哀戚戚。”下午,两人坐在院子里编竹灯笼。削好的竹篾条又薄又细,编成竹灯笼非常好看。小灯泡往中间一放,灯笼就亮了起来。
到了傍晚,十几个竹灯笼满院放着,都亮着昏黄的暖光。小鸡依偎在灯笼旁边,困顿地打着盹。老吴头说灯笼要摆一晚上,这是他们的习俗,三十晚上家里灯火不能断,来年才能红红火火。
师徒二人围着火炉吃年夜饭,都喝了二两酒。老吴头嘴里说着要守夜,但忙了这么一天,早就疲累得很,喝了酒就昏昏欲睡,不到十点就去睡了。
姜一源收拾好碗筷,跨过满院的灯笼,来到土屋外,爬上茶树,静静地望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