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怨9
“不是要去歆寿宫?”她问。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何去见太皇太后?”萧显道,“更何况,太皇太后根本就没有传召过任何人。”
太皇太后如今称病,想必一时间已经难以顾及他人了。她的下巴还在隐隐作痛,她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恐惧、惊讶、愧疚与悲痛一时袭来,竟不知该作何态才算得体。
她不由得想到了,昌和十五年腊月十九。
父亲整日未曾在家,却事先叮嘱过家人,若是福王提前来送节礼,则务必要留他在家中晚饭。
过了傍晚,李岫果然带来了新年的节礼,这是福王府和太傅府每年必有的来往,送的亦不是甚财宝,只是写寻常人家年节下要准备的牲畜、吃食,如此过礼,才显得两家亲近非常。
有了客人,晚宴自然要隆重些,父亲不在家,只得由萧显和萧棠招待,连日日称病不出的萧宛也要入席才不算亏待了客人。
病重而久未在各种场合露面的她今日虽只是出席家宴,却也一定要在服饰妆容上臻于完美,不可因此失礼于客人,这便是京中贵女们的一贯处世之道。
望着福王和兄长间的觥筹交错,她忽觉疲惫,以手扶额稍作喘息。
“贵女您累了吧?果然这对金步摇还是太重了,早知道换那对鎏金的了。”楚月叹气道。
她平静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福王李岫对她笑道:“阿宛近来身体可好?不久前今上病重,本王得了几棵上好的灵芝送进了宫中,如今还余下两棵,今日一并送到贵府上来了。”
她闻言,微微颔首致谢,这一轻微的动作,便引得环佩叮当。
“殿下有所不知,我姐姐近来愈发的畏寒了,时常神思倦怠,为了殿下这位贵客还不能静养,这可如何是好?”萧棠阴阳怪气,被萧显踹了几脚也非要说完。
这个小子,看来真是欠教训了。
李岫闻言,忙道:“难怪阿宛面色如此疲倦,既如此,阿宛何必强撑,早去休息罢。”
她听得这关切之言,亦觉心中暖意,轻笑摇头,方欲开口说自己不累,便听到门外有仆役的叫声。
“有贼——”
回忆到此处,真正想到的人还未出场,却被萧显打断。
“擦一擦你的眼泪,莫让人笑话。”
她这才回过神来,面上一抹,才发现竟有泪痕,自己方才竟然对着皇帝哭了?真是没有骨气。
“你何时从金州回来的?”
“比你晚一两个时辰吧。”萧显道:“五日前得到了父亲告老的消息,我便启程,在路上又听闻父亲已经病逝,灵柩要被运回广陵,我便去了官道上想亲眼看确认。可惜等了一天一夜也未见到,许是错过了。”
“我和阿棠从广陵回来的路上,也未曾见过任何灵柩。”她咬了咬唇,“在广陵得了信后,便一直瞒着他,如今回京亦是先将他送去了三叔父那里,不知道他知道父亲的死讯,会有多伤心。”
“是啊。阿棠这小子自幼是受父亲疼爱,自然要多伤心些。现在让他知道了,估计他会直接拿把剑冲进禁宫要手刃李岫吧。”
“没想到他刚登基,竟能查得那么深,他应该是一直隐忍着,将自己的恨意深埋,直到现在,才能一击即中。”
“方才他那样对你,为何不反抗?”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做错一件事。”她转向自己的兄长,道:“当时父亲在谋划着福王府什么,虽瞒着我,但是能有些蛛丝马迹。还记得那夜吗?我竟连提醒他一下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萧显想了想,无奈道:“你想的太简单了,若是你提醒了他,又如何?我们又无法确认父亲是否真的想要对福王府下手,岂可轻易出言?”
马车辘辘,萧宛掀开帘子一角,惊讶道:“为何已经走过太傅府了?”
“喔,我准备要去平江侯府的。在茶楼酒肆间听到了一些传言,想要去证实一下,你随我一同去吧。”萧显道。
“我不去。”萧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说出接下来的话要用尽全身力气,“我要回太傅府,他说的对,婚礼的事要开始准备了。”
萧显挑了挑眉,道:“你的脑子是不是方才被摔坏了?”
萧宛默然片刻,开口道:“父亲不在了,太皇太后病重;在他们眼中,这是最好的结果。”
从前时候,长辈们总是说:“阿宛和福王殿下定会是和睦佳偶,羡煞旁人。”
后来李岫已被暗定为储君,他们又道:“阿宛端庄大方,定会是位仪态万千的皇后。”
还有从广陵临行前,祖母意味深长的话:“阿宛,若说从前,你的婚约或许只是为我萧氏锦上添花,如今却不同了。太皇太后已经年迈,你父亲又……今后我萧氏的兴亡,或许就要系于你一身。”
她明白,太皇太后是一只燃烧在宫中为萧氏照路的红烛,如今这只红烛要燃尽了,该换上的,便是她了。
她的手忽被握住,有一股暖意传来。
萧显叹了口气,先对外面驾车的小厮道:“先送贵女回府。”
又对她道:“我想说的是,你和他到现在为止都从未有真正的婚约。你若不想,京都中有大把的高门才俊等你挑。”
她咬了咬唇,没有让他看到她没骨气的眼泪,云淡风轻道:“谢了。不过他们和皇帝,也没有什么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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