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头黑发都湿得打绺，紧紧地贴在脖颈和耳后，看得强迫症如明智，几乎想伸手帮他拂开。
　　对方也恰在此时转了半个身，迎着明智的目光露出极淡的笑容。
　　“明智警视，请原谅我的冒昧，以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即便这样明智也能听出那种嘲讽的意味。
　　——在很久以前的那次相识之后，时隔多年重逢在北海道，却已经是警察与杀人犯的对立阵营时，他的声音和目光中，就都带着这样的味道。
　　也许是自嘲，也许，是在嘲弄一直对他抱有恶意的命运。
　　明智确实可以同情一直缺少母爱、又不得不以自己的方式为母亲复仇的旧日学弟，但不能同情的，是将他人的性命当作演出的素材、策划并指导实施杀人罪行的教唆者。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被他人误会为凶手、就竖起全身的刺予以对抗的无辜少年了。
　　因此对方的语气固然彬彬有礼，明智仍然不为所动，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等待他切入主题。
　　“……以及，我是来向你自首的。”
　　高远遥一的态度很是沉静，仿佛想以此表达自己的真诚。
　　发现明智并没有回应时，他就把雨伞放在脚下，退后一步摊开双手。
　　然而这种方式的展示，明智在魔术表演中见得太多了。
　　明明两手空空的魔术师，下一刻就会一朵接一朵地凭空摘下鲜艳的花朵，或者从空气中捋出一根魔杖。
　　明智可不打算相信这个人的任何花言巧语。
　　只是略略偏过头去，从眼角确认了一下管理员的位置，发现距离自己、以及高远都很远，至少不会被当成第一个攻击目标，才收回视线来。
　　而在这期间高远则保持不动，像是真要证实自己并无恶意。
　　“哎呀，看起来我是不被信任的呢……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学长’？”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令明智目光闪了闪，不由得回想起和这人初次见面、并在他房间里短暂交谈的情景。
　　“没有证据表明你有罪”……
　　自己当时确实是那么说的，而此刻，高远使用这个称呼，应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想让自己……对他不那么苛刻吗？
　　对“学弟”、还是“逃犯”呢？……
　　“有话直说吧。”明智冷冷地开口。
　　从不曾动摇立场来滥施同情之心，但同时也对高远的来意相当好奇。
　　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的理由，他应该不会自投罗网——明智对自己的格斗技巧当然有信心——才对。
　　高远忍不住咂了下嘴，目光低垂，神情有一丝尴尬。
　　“啊啊，是这样，我现在无处可去……”
　　“你本该待在监狱里。”明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谁会把一个罪犯越狱后的抱怨当成真正的凄惨呢……
　　让他落到这种境地的又不是明智、或者其他什么人。
　　被抢白了的高远没有反唇相讥，或者不如说，比起之前明智见到的那种掩藏着的犀利，眼下这个人显得过分温顺了。
　　“……现在你让我回去监狱也办不到啊，外面的天气……”
　　高远好声好气地解释着，试图把话题继续下去。
　　“总之，我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可以求助的人……明智警视，你应该是崇尚人道主义的吧？哪怕对方是一直追捕的罪犯……
　　“好歹会给他一个临时的庇护所，收留他吃个晚饭，等到天气好转的时候再送他回监狱的，是吧？”
　　他越说声音越低下去，脸上尴尬的神色浓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相当讽刺的自嘲的笑意。
　　看起来对他自己提出这样的请求，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滑稽。
　　明智凝视着他，皱起眉头。
　　本该对这样的无理要求感到生气的。
　　明智心想，自己还从未见过哪个罪犯把警察当成旅馆和餐厅的服务提供者，主动跑来求助。
　　然而又觉得在这种求助背后，隐藏着什么微妙的东西。
　　像是“信任”，或者“依赖”，或者与之类似的感情。
　　一直告诫自己不可以轻信的明智，渐渐开始思考对方提议的可行性。
　　有一点是没错的——台风带来的暴风雨即将席卷天地，此刻的室外已经迅速地黑了下去，玻璃窗外像是翻滚着浓重的墨汁。
　　这个时候也没法把眼前这家伙塞回几十公里外的监狱里去。
　　那么，与其让他待在公寓大厅，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反正离不开这座公寓大楼——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牢牢看管更为保险。
　　至于晚饭……
　　似乎是看到明智不豫的神色，高远马上补充说：
　　“至少……让我在室内——哪怕是玄关什么的——过一夜吧……
　　“虽说这么开口确实过分，但……真的是太冷了……”
　　冷？……
　　明智的目光闪动一下，察觉到了对方身体那种细微的颤抖。
　　明明是夏末时节，那个单薄的身体却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树叶。
　　“你——”明智开口询问的语声从中折断，眼看着对面的人蓦然倒了下去。
　　明智稍稍顿了一下，直到对方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才一个箭步上前，赶在他倒地之前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