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303
“宋小姐不可——”
他回绝得坚决又沉痛,打定主意不负君侯所托要替他保全生前最后一份珍重的惦念。
“金陵如今正是最凶险之地,你又岂能自投罗网!”
“君侯既去、所余之愿只在小姐平安喜乐,就算只是为了他,这最后一面……也莫要再见了!”
……“莫要再见”。
她听后眼中又有笑意,细看去却是冬雪春雨一般绵密的悲伤,旁人不会知晓她那时心里的感受,即便是那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他也不会知晓。
“不知你过去是否也曾听说,世人传他身死之事,如今已是第二遭了。”
她不伤不恸静静说着,十年前那些跌宕起伏的悲喜好像都是与她无关的身外事。
“那时我也跟现在一样,待在一个没有战火的地方日复一日等他回来……他说只要他回来便会同我成婚,我数着日子一直一直等,等到我的外祖母病逝,等到他们都说……他死了。”
“我相信了,所以后来才辗转嫁进宫中……其实真的只是犯了一个错而已,不知道怎么了,后面的一切……便都错了。”
青光乌蒙,月色潺潺,她的陈述依旧清寡,却令闻者皆痛心入骨。
“也许这次也是假的呢?”
她反问了一句,眼中忽而显出几分酸涩的天真。
“也许这次也像上次一样,只要我再多等一等便能等到呢?”
“姜潮……我总要亲眼见到一个结果才能死心的。”
——那是很过分的要求么?
不是的。
她只是想再见他一面罢了,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首、哪怕相见的代价是她的性命……她一生遇过的所有因果都悬而未决,付出的所有辛劳都毫无意义,如今卑怯到只求亲眼看一看那个人的生死……难道也不行么?
——可姜潮最终还是狠心拒绝了她。
他派了更多的人每日不间断地在她身边守着,甚至她房门外也总有侍卫来来往往,有时他还会亲自到,仿佛唯恐一不留心她便要插翅自己逃走了。
她又哪里有那样的力气呢?他既拒绝了她便也不再开口去问,在房中又养了一日,等恢复了些许力气才说要到外面透口气,濯缨已经两日不曾见过她,她怕它不吃不喝要伤着自己。
而那一天,负责在她门外“看守”的人是娄风。
“娄将军倒是开明,竟肯放我出来走走。”
她与这位将军更相熟些,过去在宫中照面的机会更多,濯缨也认识他、只是同他不亲近,她同他一起去厩中喂它的时候它的神情恹恹的,一直不肯扭头看他。
“太……——宋小姐言重了……末将不敢逾越。”
她笑一笑,牵着濯缨缓步走上府中的后山,微寒的风迎面吹来,她的神情看起来颇为舒缓。
“不必自称‘末将’,也不必再说‘不敢’——我已不是什么太后了,说来也不该劳烦你们再这样整日护卫。”
娄风当时脸色很差,或许前日才酗酒大醉过、身上还有不浅的酒气,眼下青黑胡须凌乱,瞧着着实有几分潦倒;听到她这样说却仍有极大的反应,拱手低下头,态度就跟过去一样恭敬,说:“末将曾受君侯深恩,立誓一生奉命唯谨结草衔环,宋小姐无论何时都是末将之主,娄风必肝脑涂地护卫小姐左右!”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她知他之所言绝非虚妄——有时想想人生际遇实在有趣,十年之前上枭谷大败是因娄风之父娄啸违令之失,此后十年风云转瞬即逝,却也是他在那人去后仍然留在原地不肯离去。
“既如此……我能否便求将军一件事?”
她眼睫微颤、终于还是旧事重提。
“将我送回金陵去……”
“让我……再见他一面。”
濯缨发出一声沙哑的嘶鸣,好像听懂了她的哀求也在替她一争,娄风一颗心像被揪紧,却深知自己绝不该答应这般荒唐的请求。
“末将可为小姐效死,但一旦南归有去无回、正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君侯之托有千钧之重,我不能负他。”
“负他?”
宋疏妍挑挑眉,眼中的笑寡淡却又意味深长。
“你和姜潮都不明白……他之‘所托’究竟所为何意。”
——何意?
世上有千千万自以为明白的人,可其实真正看懂他的从来只有她一个。
此前惊痛之下心乱如麻,如今两日过去思绪方才慢慢变得清楚——那人是懂得她的,知她心下并非表面那样柔顺、若被逼到绝处难保便要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何况他更知她根本不曾有过身孕,那便更不可能为了孩子忍一时之痛勉强求生,如此一来他大费周章将她送出金陵便根本毫无意义,他又何必捐弃一切多此一举?
可如今她想明白了——那个人想给她的,是一个选择。
被困台城的结果只有被杀,而他若对她坦诚一切便像是在逼她与他同死——那人终归是太过审慎了,既不愿她别无选择受人欺侮、又不愿她为情所困受义所缚,所以他要把她送走、再让那么多人阻拦她去陪他,要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从来没有选择,而她……却可以选择另一种没有他的生活。
她言尽于此,娄风却也在一瞬之间明白了那人的意思,沉默之时百感交集,慨叹这最不为世情所容的两人原竟才是真正生死相知的爱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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