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像是一柄时隔二十年的长枪一枪捅在了她心口上,她低下头,终于迟缓地看见了血,感受到了痛。
陡峭的山路上,荆棘荨麻丛生,两位半老的老人一马当先,为她折断荆棘。
这条崎岖狭小的山路外公领着她走过数百次,每一次都叮嘱她
——满满,不要回头看,不要怕。
红彤彤柿子都熟了,宛如一场漫野的山火,她茫然站在一条通往经久死亡的山坡上,久久没有说话。
第十三章
山路难行,两个加起来年逾百岁的老头爬得气喘吁吁,走到一半,扶着路边的树歇了口气。
往回看,一处清澈的水库就在山脚下,嶙峋的山石和稀疏的坡草映入眼帘。
张敬热得解开了外套扣子,敞着怀襟叉腰感慨:“山南水北是为阳,这是个好地方。”
颜籁从怔忪中回过神,“师父,你知道我外公为什么会搬来金乌山吗?”
刘越显然知道些内情,问张敬:“这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
张敬捡了根树枝,站在山坡上环顾四处山脉,然后,他伸手指着一处山头说:“那个山头最好认,像只玄武,我们当年就是在那挖掘了一个诸侯大墓。那整座山都是用来压墓的,所以你看,现在那山上也没有人住。只是时间太远了,十几年了,你们现在年轻人不知道也正常。”
颜籁顺着张敬的指示眺望远处的“玄武山”。
郁郁葱葱的山林已经看不出往日挖掘的任何痕迹,她过往的认知却好似在一瞬间被推翻。
她想过种种理由,甚至想过金乌山或许是外公的老家,却从未想到,外公带她来金乌山,北眺诸侯墓,是为了赎罪。
他将一切缘由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归因于自己犯了“忌讳”,他愧于女儿女婿,也愧于唯一的外孙女,扎根于金乌山,做了一辈子守墓人,直到病魔带走了他。
“师父,您相信报应吗?”她喃喃道。
“颜籁,”师父宽大的手掌沉沉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你不能再重蹈你外公的覆辙。他当年如果没有想偏,如今文物局局长的位置都说不好……”他一顿,“如果真有报应一说,当年一起下洞的所有人都逃不过,可是你看,我现在身强体健,儿孙满堂,哪有什么报应?”
刘越也劝慰,“小颜,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想开,不要钻死胡同。”
颜籁不信报应,但她信因果。
种善因,得善果。
小的时候,林鹤梦和寡母独居,家里的生计都由他母亲一个人支撑。
有年打板栗,他母亲在山上滑倒,扭伤了腰,是颜籁外公将他母亲背回家里的。
打那之后,有事没事,他母亲都会叫林鹤梦来颜家帮帮忙。
偶尔是送吃的,偶尔是教颜籁学习,偶尔是帮着颜籁外公做些活。
村里其他人看到林鹤梦都有些怕。
只有颜籁外公不会。
在外公眼里,林鹤梦和其他小孩没有什么两样。
正是因为外公与人为善,才有了她和林鹤梦十几年的羁绊。
她常常觉得外公还没走。
外公的一部分活在了她身上,另一部分,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留存在她的生活里。
“师父,刘叔,辛苦你们,再走几步就快到了。”短暂歇口气,她重新迈开了步伐。
约莫十来分钟后。颜籁带着两个老人跋山涉水地来到了一座小坟包前。
她都做好了坟堆旁该长了不少积草,该要好好收拾一回的准备。出乎意料的,坟堆四周干干净净。
坟前还有烧过的黄纸痕迹,摆着一捧缅怀的菊花。
“小颜,你回来看过了?”张敬意外问。
颜籁困惑摇头,“最近工作忙,我还没有回来过,这花不是我摆的。”
“亲戚吧。”刘越说。
她和外公是居住在林家村的异姓,并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亲戚,她也想不出村里会有谁还记得特意来给她外公扫墓。
她将已经发干的花束拿起,从包装纸中瞥见了一张卡片。她抽出卡片,纸上标着花店的店名,她翻过来一看,看见了地址,赫然写着“楠城梧桐区十字街5幢6号”。
怎么会是从楠城带来的花?
梧桐区......
她心口一跳,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除了林鹤梦,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墓碑上刻着“孝孙颜籁”与“故祖考外祖父颜万山之墓”的字样。
刘越好奇问:“小颜,你是跟着你外公改了姓吗?”
“没有,我一直跟妈妈姓。”
她将干枯的鲜花摆在坟包旁,又将包装纸折了收进兜里,好带下山。
见他们说起这个,张敬随口一提:“她妈妈是南大最年轻的数学博士,还是助理教授,马上就要升副教授了。她爸爸是国家电网的领导。如果不是意外,小颜,你这辈子的路该好走很多。”
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大姑娘,刘越不禁又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懵懵懂懂被外祖父抱在肩膀上出席父母葬礼的小姑娘。
原本应该幸福的一家四口,祖孙三代,书香门第,就这样被一场大火烧得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能不唏嘘呢?
颜籁双手端起酒杯放于额前,闭目默言片刻,躬身将酒洒在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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