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退热35
这时候,萧谙忽然想起了曾经在话本子上看过的桥段:郎君心急之下,竟是将那药含了,低头哺在姑娘的口中,如此反复几次,那碗药总算是见了底。
他暗自思衬片刻,又瞧了瞧徐京墨紧闭的双眼,终于也定决心,低头饮了一大口药汤含在嘴中,而后慢慢附身向床榻那人靠近……
正当萧谙满面羞红,快要贴上那抿着的薄唇时,那人却忽然掀开了眼帘,接着一把将萧谙的脸推到了一旁,萧谙被吓了一跳,当即喉咙一滚,竟是将汤药一口咽了。
萧谙:……
徐京墨将萧谙手中的碗拿了过来,深吸气后一口将药喝光,被苦得精神萎靡,恹恹地又倒回了温暖的被窝之中,继续闭上眼睛养神。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萧谙真是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一会儿,徐京墨才凉凉回道:“药汁流到我脖子上的时候。”
萧谙琢磨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徐京墨在他喂第一口药的时候就已经被弄醒了,之后是因为不愿意喝药,故意在这装睡耍无赖呢!
真娇气。
萧谙看着徐京墨被烧得白里透红的脸,有心想说他两句,转眼瞥见那覆了一层水液而显得嫣红的唇瓣,倏忽之间,他的心一下就乱了,再不能言语。
慌乱间,萧谙欲盖弥彰地向外走去,命人将未批完的折子都搬过来……也因此,他错过了那埋在被褥之间,一双红得发烫的耳朵。
明灭的烛火下,萧谙手中拿着一本折子,无论如何都读不进一个字。他揉了揉眉心,将折子扔在桌上,在房内胡乱踱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床榻前。徐京墨不知何时已又睡熟了,萧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心,发现温度虽然降了些许,但仍未全部消退。他凝思片刻,命人拿了烈酒与棉团过来。
萧谙将徐京墨身上的里衣脱下,用烈酒打湿棉团,在徐京墨的颈部、腋下、肘窝以及下腹处用湿漉漉的棉团擦拭,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步骤,而后有些恍惚地想,这还是徐京墨教给他的。曾经,徐京墨也曾这样为他退热,告诉他边关将士在战时若是没有药喝,便会用这个土方子退热。
徐京墨守护着少年时的他,那他必定也不会在这时假手于人,这么多年,他与徐京墨一直都是如此相依为命地走来,但今后……
萧谙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徐京墨之于萧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琢磨透的人,他看不透徐京墨的想法,徐京墨也从来不与他敞开心扉,大多数时候,徐京墨都是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而后实施行动,似乎在徐京墨的世界里,他永远是那个靠不住的小孩。
看着徐京墨连睡熟都蹙着眉的模样,萧谙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何止是看不透徐京墨的想法,他连徐京墨所求为何都不知道!他想起季珩曾说过的那句话,那句让他彻夜难眠的话——
一个人,当他手握能颠覆天下的权利,他又真的甘愿屈居人下,只一心忠心于君主吗?
所求无物者,唯圣人矣。可徐京墨,真的会是那个圣人吗?
在小太监荣钟死去的那一天,那颗名为‘猜忌’的种子便已经深深种入他的心中,哪怕徐京墨用贺公案阻挡过这颗种子的萌发,但终究还是在他心里扎了根。季珩的话无疑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寒雨,浇在他的心间,使那颗长满尖刺的种子终是破土而出。
徐京墨对他仍旧是最重要的人,光是想一想,他都不能忍受失去这个人的痛苦。但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猜忌的墙,谁也不肯先低头跨过去。
第二日一早,是徐京墨先醒了过来,他刚一睁眼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而后发现自己正躺在被褥之中,下意识就想找找里衣。也正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萧谙紧紧抓着,原来这小皇帝是趴在他的床畔睡着了。
这边徐京墨一动,萧谙就立即跟着醒了,人尚未完全清醒过来,便低头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徐京墨的,感觉温度所差不多,他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着急地打量着徐京墨,熬了一个大夜,他的声音也有些喑哑:“哥哥,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京墨望进萧谙那双漆黑的眼中,那里盛满了焦急、担忧,以及已许久不曾在皇帝眼中出现的不安……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这便够了。
至少这一刻,萧谙是真情实意地为他担心着,无论萧谙今后如何待他,这一刻的情感都是做不得假的。
徐京墨转头,又看见床边小案上摆着的酒壶和棉团,再结合这空气中的酒气,他怎会猜不到是萧谙在他床边守了一夜,又为他擦拭退热。在病痛之中,人总是最脆弱的,坚强百回的人,偶尔也会不想每次都是自己扛下所有……而萧谙的出现,也许正是成为了他寻找已久、想要停泊片刻的渡头。
他此生,有个绝对不会告诉萧谙的秘密。
萧谙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他吸入迷香的雨夜,意识被尽数剥夺,被迫沉浮于浪潮之中时,含在颤抖的双唇里,一声声低吟的,是谁的名字。
徐京墨心里想过一轮又一轮,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半分,他拍了拍萧谙的手背,淡淡地说:“多谢陛下照拂,托陛下的福,臣觉得病已大好了。只是如此使陛下担忧,是臣之过,陛下还是早些回去吧,毕竟今日是回宫的日子……”
“我昨夜便下令,推迟了回宫的日子。”萧谙将黏在徐京墨颊边的一缕发丝拨开,盯着他认真地说,“哥哥,你先好好休养,等你的病彻底好了,我们再回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