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囚禁
他在哪……刚刚的梦里,被一刀刺穿了胸膛的人,又是谁?
宫殿内地龙烧得正旺,空气被蒸得发干,徐京墨有心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好像黏在了一起,只要有气试图钻入,就痛得钻心。他努力张开嘴,却只会发出“哦”、“啊”这样喑哑的怪音。
不过,还是有些用处的,徐京墨看到有人将床帐扯开,一张年轻的生面孔映入眼帘。徐京墨还没说什么,就被少女利落地垫高上身,用银制小勺喂他一口口喝起水来。
徐京墨被少女这般喂着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试图动了动发麻的身体,只是这一动才发现脚腕被扯住了,他向下看去,发现那里拴了一根细细的金链。
徐京墨不由怔了一怔,而后迟钝地想,萧谙这是把他当什么?禁脔吗?
那人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羞辱他吧……徐京墨有些想笑,可他一张开嘴,唇瓣就干裂出一道血口子,于是敛了笑意,努力把口中的水吞咽下去。
将大半碗水喝光后,徐京墨才觉得恢复了些力气,他转了转眼珠,用气音问着面前的少女:“你是……什么人?”
“奴婢杏儿,见过……”杏儿有些为难地咬了咬下唇,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贵人,于是转了个话头,“是陛下派奴婢来服侍您的。”
“我睡了多久了?”
“有五日了。”杏儿扶着徐京墨躺回了床褥之间,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力气却很大,搬动徐京墨这样一个男人的身体看上去毫不吃力,“若您没什么其他的吩咐,奴婢就去禀报陛下了。”
不用问他都知道,这肯定是萧谙的吩咐,他有些厌倦地皱了皱眉,小声自嘲道:“没死成,看来我的命也挺硬的。”
“大人,杏儿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
徐京墨勾了勾唇,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年宴之案水落石出,真凶认罪画押,陛下震怒,下令查抄丞相府,革去丞相之职,赐罪臣徐京墨鸩酒一杯……”
杏儿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两簇光影,她说话也细细柔柔的,可说出的每个字都重重砸进了徐京墨的心中:“世上的徐京墨已经消亡……大人既然躲过了死劫,便在此忘却前尘,重新活过吧。”
第五十二章 ·囚禁
徐京墨明白杏儿的话是什么意思,萧谙不仅将他的名声毁了、家抄了,连一个名字都要从世间抹去。从此以后,他就只是一个飘荡在人间的游魂,等人们将他彻底忘记了,他就会被皇帝困在深宫之中,于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迎来真正的死亡。
在狱中受刑时,燕思曾透露过季将军已回京,他猜得到外面风云突变,萧谙定然会被季将军和那帮清流逼迫,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等待阿盛能带来真相,然而这个愿望也落空了,阿盛大抵是在惹上将军府走水的麻烦后,在逃亡时遇到了查案上的阻碍。
罪名洗不脱、世人不信他,再加上朝臣联手施压,萧谙选择了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将此事解决了——处死罪臣徐京墨。
很难说这是否也是皇帝原本的打算,那人在他身边做小伏低多年,不正是等一个时机将他弄死夺权吗?可临到头来,不知为何,萧谙又留了他一命。
若萧谙真能狠的下这个心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光景……徐京墨靠在床上,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生出什么愤怒和责备的想法,他眸子空空,半晌后将灰白的一张脸埋进了被褥之中。
萧谙这一招,当真比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帝王无心,一念生,一言死,滥赏无功,滥杀无罪。但凡臣民,都逃不过天子唯心的审判,强权之下,又有谁能以一人之力抵挡皇权侵轧?
他又有什么特别的?
萧谙是君,他是臣,棋局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这盘棋下到现在,萧谙断他后手,将他逼至绝路,看上去他已毫无翻盘的可能。但萧谙还是年纪太小,心肠不够硬,不知何为野火不尽,春风吹复生……徐京墨闭上眼冷冷地想,若他是萧谙,就一定会在诏狱内将对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萧谙还未明白,徐京墨注定不会是被拴住脚的鸟——他可以站在枝头高歌,也可以死于一场秋霜,但绝不会在牢笼中低头等死。萧谙要他在深宫中做一只曲意逢迎的金丝雀,也要看看有没有本事关得住他……
他这样想着,又逐渐陷入一片沉沉的梦境之中。
站在一边的杏儿见徐京墨闭眼似睡,也不再多言,走到屋外朝乌舟低语几句,便又回到屋内静静地拣药去了。
此处院落在深宫之中,是一个藏得极深的暗间,除了暗卫和皇帝无人知晓如何进入,就连杏儿也是被蒙着眼带进来的。
至于皇帝为什么挑中了她,杏儿想,大抵是因为她入宫前一直在父亲的医馆中帮忙做事,通晓一些药理,对于换药熬药这些事都十分熟稔,因此能一人应付大人的起居。
杏儿缩了缩脑袋,有些苦闷,觉得这些贵人们的事情真是乱成一团,她瞥见一角都觉得心惊肉跳,更遑论参与进去了。她现在只盼这位大人能早日想开些,别和皇帝再过不去了,只有他们关系缓和了,她才能保住这条小命,平安等到出宫的日子。
深宫中一片虚假的祥和,京中却已是风起云涌,一波惊涛骇浪袭来,将一船臣子尽数打落浪里……上京,已完全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