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江纵竟然无声地笑了下
“我犯的罪还少了?”倪辉反问,又抬着下巴笑,“再说了,我问过,一你不是我亲生儿子不构成遗弃罪,二我也没当人拐子,就算是犯罪,也就判个几年,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经过了追诉期,拿犯罪这说法来往我身上加,嘿,还就真他娘的不好使。”
齐向然轻笑了下,说:“你要是恨她,也应该把我换到个一穷二白的家里去,换到齐家,这算什么事儿?”
“傻啊?那种医院除了你没人要,随便哪家不都是有钱人?”倪辉讽刺地笑,“跟着我能有什么好下场?一个臭流氓,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今天没明天,指不定哪天我就被人砍死了要不然又去蹲大牢了,我还就奇了怪了,明明这事儿你是占便宜的那个,怎么到头反而还对我兴师问罪来了?要点脸吧,少爷,该兴师问罪的是齐家那个!”
长久的沉默中,齐向然视线往下,落到倪辉把玩着烟的手上,就是这样一双手,粗糙、干瘪、平平无奇,却沾过黑与白,搅浑善和恶,甚至改变了几个家庭和两个孩子命运的走向。也同样是这双手,在自己最迷茫无助恼困的时候,毛毛躁躁蛇口佛心把自己接住,给了自己一个不像样的家。
倪辉说得对,纵使他换孩子这个行为有千般不对,但齐向然没有资格跳出来指责他,因为他是这个错综复杂的故事里,唯一一个既得利益者。
齐向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哟,这就走啦?不再坐坐?”
齐向然顿住脚步,回头见到倪辉一脸病容,眯着眼认真看他,像在透过他,看逝去的旧人旧时光。
似乎明白倪辉这个目光的含义,想了想,齐向然问:“之前我怎么问你都不说,今天怎么全抖落了?”
倪辉把那支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烟往地上一弹:“你就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虽然我是个王八蛋,但这么多年你也没求过我什么,就这么一个心愿,我还不帮你完成了?”他冲齐向然淡笑了下,枯槁的脸像忽然有了光彩,“就说你来得早了点,该等我临死之前再来,说不定我还能看你掉两滴猫尿,听你叫我声好听的。”
齐向然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那方寸的阳光不知何时移了位置,离倪辉越来越远,把他撂到昏暗的角落,让阴影网一样密密实实裹住他、吞噬他,认识倪辉三年了,直到现在,齐向然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懂他。
倪辉忽然叫他:“然然。”他从没有这么叫过齐向然,以前都是冷嘲热讽的“少爷”“公子哥”。
“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换走,你跟着我生活,是不是会叫我爸?会不会因为过得不好埋怨我?”
齐向然看见倪辉干裂的唇一张一合,顿了很久,他又满不在乎地笑了。
“管他妈那么多呢,”倪辉说,“这件事儿,老子从来没后悔过。”
第74章 江纵竟然无声地笑了下
茫茫然地,齐向然拨开熙攘人群,沿着脚下的路往外走。
这医院似乎四通八达,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有人来人往的走廊,齐向然一路往下,到大厅,忽然抬头,规律排列的照明灯发着白光,状似怪物发亮的复眼,从高悬的吊顶俯瞰着他、或是人群,像人俯瞰碌碌的蚂蚁。
脖子仰到酸,抬脚再往外走,竟然碰上抱着保温壶的芳姐。见到齐向然,她明显意外,愣了两秒,把他拉到一旁,问他怎么找过来的。
齐向然没回答,她便絮絮叨叨又叮嘱他许多,上到人生规划下到穿衣吃饭,仿佛今日见面以后没有再会之期。齐向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她说得差不多了,开口问,医生怎么说?
芳姐忽然就沉默了,盯着地板反光,很久才答了句话。
倪辉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之前靠吃药撑着,原以为情况会一直稳定下去,哪知道却在几个月前忽然恶化,算算时间,正是江纵来下坝村跟他谈过一场之后。
肝硬化要么吃药保肝,到失代偿期,就只有考虑肝脏移植,不过倪辉的主治医生给出另一个建议,让他可以回家了。
得知这个结果,齐向然也没有表现出太震惊。他忽然想到曾经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的一句话,说人有时候就靠一股劲、一份责任活着,是不是现在终于甩掉了他这份责任,所以倪辉松了劲?
他问芳姐他们之后的打算,芳姐却怎么也不肯再说了,借口要上楼送饭,摆摆手赶走了齐向然。
去江纵律所的路上,齐向然摸着手臂那道狰狞的旧疤,望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无论倪辉嘴上说得再难听,其实齐向然还是能敏锐地察觉,他对施语凤和自己并非没有感情。一个混混的爱而已,说出来好像不怎么光彩,也不怎么伟大,它甚至粗俗、鄙陋、不择手段,可正是因为它,齐向然才没有挨饿受冻,施语凤的母亲有人送终,那个小院原模原样被好好保存直到大火烧尽。齐向然也正因为它,在觉察到倪辉多半不是自己生父时,仍然守在那个小院,跟他过起一种古怪的相依为命的生活。
踏上电梯,齐向然忽然又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坚持可笑,他既然能为了一点倪辉的感情窝在那地方如此之久,怎么竟然会对齐正荣夫妇求全责备宁死不屈?
大抵人心、人性复杂至此,也简单至此,不过一瞬执念,便能困缚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