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崔骥征叹了声,“今日我当值,待会便回北镇抚司了。”
“诶,使不得,”丘聚急道,“天下之大,再重的事能比得过皇上的安危么?当我乱说话,依我看啊,还不如崔大人今日拱卫禁中,方算周全。”
崔骥征似笑非笑,“听闻公公之言,有如醍醐灌顶,崔某受教了。”
丘聚干笑一声,就听里头朱厚炜道:“水呢?”
丘聚一拍脑袋,“坏了,太子殿下要沐浴,我去差人备水。”
朱厚炜刚帮朱载垠洗过头,小孩爱玩,甩了一身水,又怕小孩着凉,还不敢给他脱光,只左支右绌地抱着他。
正觉得今日的水出奇的慢,就见崔骥征轻而易举地拎着一大桶水缓步入内,身后是讪笑的丘聚。
本想抱怨几句,见了崔骥征,朱厚炜也只好默默咽了下去,“多谢。”
崔骥征站在一边,看着他和澄心两个人亲力亲为地帮朱载垠沐浴,又细心地将他擦干,悠悠吟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又当爹,又当娘的,日后若是太子不孝顺您,天理难容。”
“我做事从来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他能做个好皇帝,便是最大的孝道了。”朱载垠已经睡熟了,朱厚炜看着宫婢将他送回房内,才揉了揉额心,缓解头痛,“骥征怎么还未回去?姑姑姑父不等着你守夜么?”
“今日臣值夜。”
朱厚炜讶异转头,再看崔骥征身后丘聚挤眉弄眼,哭笑不得,“那便让丘聚为你收拾一间厢房,明日还得早起,过了子时便好生歇下。”
丘聚抬头看天,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谦谦君子,温良恭俭让地让人绝望,最终还是挣扎道:“陛下,大年夜的,临时收拾恐怕有难度,不如让崔大人和太子殿下凑活一宿……”
“这如何使得?我就在外头椅子上坐坐便是,我们做锦衣卫的,一宿不睡都是常事,”崔骥征推却,“哪怕是年夜,也没什么可娇气的。”
朱厚炜是正直,并不是傻,他们这么一说哪里还有不懂的,磕磕巴巴道,“若是骥征不嫌弃,不如还是和朕挤挤……朕那边较太子,还稍许宽敞……”
崔骥征忍着笑道:“谢主隆恩。”
沐浴更衣罢,崔骥征被引去寝宫,就见朱厚炜湿着头发坐在案边,正在题“福”字,看来先前动不动幽居的时光还是给了他不少馈赠,一个福字换了十种字体,写得出神入化。
“古有王右军的之,今有兴和帝的福。”崔骥征看着窗外,“元月一日便要改元,砥砺十年方有今日之功,恭贺陛下。”
朱厚炜手未停,“你觉得砥砺,我却觉得蹉跎。真正做了皇帝,才发觉先前所学仍是太少了。”
类似的话打小就听,崔骥征也懒得和他较真,“没事,陛下登基时比唐太宗都小两岁,有的是时候学,未必日后就比他差了。”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里能轻易诋毁?”虽觉得宋祖含金量略低,朱厚炜仍是半真半假地纠正。
“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崔骥征想起他那本册子上的内容,“那词就算不是陛下写的,也是陛下誊抄的,如此气魄,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何必自谦?”
钟声响起,朱厚炜涂满最后一横,将那张端端正正的楷书福字递到崔骥征手边,“辞旧迎新,新春大吉!”
崔骥征接过谢恩,心中隐约觉得任一张在子时写下,都会是自己的,禁不住一笑,“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朱厚炜不再题字,而是熄了烛火躺到榻上,整个北京城花炮齐鸣,哪怕是宫里,也隐约能听闻欢声笑语。
二人沉默许久,直到崔骥征的呼吸都变得平缓,朱厚炜将他的被子掩好,也阖眼准备将息。
“五百年后,大明是个什么情景?”崔骥征的声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早就没有大明了,早在三百多年前大明就已经被农民起义军亡了,随即女真人入主中原,又灭了南明小朝廷。”
“竟然中华又落于蛮族之手吗?”崔骥征不敢置信。
“二百余年后,革命党推翻了朝廷,从此这世上再没有皇帝了。再过了几十年,一个倡导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国家建立了。”
“虽然离经叛道,且我不想和庶民平民等同,但你看起来很喜欢那里。”
“那里也没完全实现,但至少还有一些人在努力。”
“你会将大明变成那般模样么?”
许久后,朱厚炜轻声道:“虽做不到人人平等,但若终我一生,能做到国家富强,人民安康,那也就够了。”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触手并非温香软玉,而是骨节分明、带有薄茧,充满力量。
“骥征永远追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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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目送归州铁瓮城》 宋·张元干
目送归州铁瓮城。隔江想见蜀山青。风前团扇仆频更。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此时山月下楼明。
第三章
兴许新年万象更新,也许改元名正言顺,群臣明显感觉到圣上的心情极佳,本就是个平易和善的性子,开年头几日天天都春风满面,甚至元月初一的大宴上,难得多饮了几杯,搂着几位阁臣絮絮叨叨好一会。
曾有好事者打探皇上到底说了什么,几位阁老均是讳莫如深,直到最老实的蒋冕吐露实情:“皇上就是说了半天吉祥话,然后就说他要向我等庄严承诺,他日后一定砥砺奋进、夙夜为公,做一个好皇上,让我们监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