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然而多日的纠结,在真正说出这些话时,显得如此毫无必要。
当她就这样面对着元今羽,很多话不用多想,就会自然而然地冲出来。
甚至无需讲明,元今羽就已经会懂。
“是因为有人提了那件事?”
姜涞点点头,翻过身,平躺着望向顶灯。
——
那件事发生在一年前,彼时的初秋比现在还要热些,她带着剧组上山去拍摄,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导游。
“你是哪里人啊?我小学同级也有一个同学叫姜涞,这字好像还挺少见的。”
男人可能出于职业的习惯,在大巴车上自然而然地和她攀谈起来。
“北城人。”
她不想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敷衍了几个字。
“是吗?”男人有些失望,却还没有被压下兴致:“你知道吗,我那个同学,她爸是那种人!”
他们坐在车厢靠前的位置,身旁本没有人,但他的这句话,却吸引了后面的演职人员。
“哪种人哪种人?”
大巴车在行驶途中并不安静,空调开久了总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姜涞越是不想闻,就越会被吸进体内。
“当然是那个了!”
她低着头,没注意到男人用了什么手势去形容那三个字。
车里传来一阵阵惊叹,快要压断她的脖颈。
“姜导,你对这事没兴趣吗?”那人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的议论,一回头,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剧本,换了个座位问道。
“没有,我不喜欢八卦别人的事。”
姜涞翻了一页剧本,不曾抬头。
“这是你们的行业规定吧?没事!咱们又不是说娱乐圈的八卦。”男人不肯放弃车上任何一个人的反应,执着地想让她也为此惊呼。
“你究竟想说什么?”
姜涞抬起头,直直地看过去。
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让男人一慌,往后退了退,声音也低了一点:“我就是想说,你不觉得那个女孩儿特别那什么吗?”
“特别什么?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你能决定你的家人吗?他们做了错误的选择难道你也要一起被歧视吗?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她凭什么要被你认为低人一等?”
这些话可能从二十年前,就已经在姜涞脑海中零零散散地汇集了。
但她从来没有勇气说出。
离开小城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些了。
她以为自己也不会再在意,就算听到了,可能也会像小时候那样装没听到。
但这一次,当男人别有用意的笑声越来越大,她想起了元今羽给她的那把折叠刀。
那把刀被她带在身边很多年,似乎接触的时间久了,也就融进了她的生命。
她惊觉,也许这才是当初元今羽送给她这把刀的目的。
她想让她和自己一样,都变成锋利的刀刃。
在必要的时候,不再只有逃避这一个选项。
反击是有用的,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不仅是男人被她吓得退回了过道那边,身后的人们也都换了说词,赞同起她的话。
她又低下头,继续翻看起剧本。
前所未有的畅快令她高兴起来,到了晚上聚餐后,回房间不自觉地多喝了一点。
酒精给予了她更踏实的睡眠,却在第二天一早淡去时,才提醒她错过了剧组的事。
在她昏睡期间,有一个场务也喝醉了,独自跑去看日出,从崖边跌了下去。
幸好,被茂密的树枝拦停,没有大碍。
但这件事却成为了连锁反应,让她此后一到市区以外的地方取景,就会心有余悸。
持续半年后,她始终无法自洽,只得选择转行。
故事讲完了,她还是盯着顶灯不放,不得已地笑道:“这可能就是一个甩不掉的魔咒,我自以为破除了它,却又有新的困扰因它而来。”
元今羽握住了她的指尖,驱走它们的冰凉,染上了自己的体温。
她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很想知道,那年过年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吗?”
姜涞难以置信地侧过身,她没想过,女人能有一天再重新提起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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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还在小城生活的那几年,姜涞曾在某个周末傍晚去书店买书时,路过了一家新开的乐器店。
彼时正值初秋,气温已没有那么高,各家店为了省钱不曾开空调,仅凭着风扇和晚风消暑。
她经过时,店员正在和几个家长介绍钢琴,元今羽的名字和稀薄的凉气一起,从里面被摇头晃脑的风扇推到她耳边。
于是她停在了旁边的小卖部门前,买了一根最便宜的雪糕。
劣质奶油加在过量的水中,一点都不好吃。
但总算是为她提供了驻足的理由。
不论是店员还是家长,都对元今羽赞不绝口,三五分钟的时间里,她频繁地听到了“天才”这个词。
说来也巧,就在前一天,她刚刚得知了自己分班考试的成绩,各科老师都在夸她优秀,并对她以后考出小城寄予厚望。
但对她的夸奖中,从没有一人用过天才这个词。
那支雪糕吃到最后,隐隐有一股木棍的朽味,她抬眸扫了一眼冰柜里最贵的那种冰淇淋,忽觉自己真是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