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她才翻了两页,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问,“你喜欢格雷的诗?”
孟葭摇头,“他的诗基调太忧郁,我不喜欢。”
“那你这是......”
孟葭摊开来给他看,宣色纸章也被她雪白的指尖衬得黯淡。
每一行诗句下面,都被她用黑色中性笔,翻译出一句中文来。她的字很秀气,内藏笔锋,看得出练过一段。
钟漱石明白过来,原来是拿格雷的诗在做翻译训练,小姑娘很上进。
他指到那句——“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me.”
钟漱石看见孟葭写道:“世界独留下我与昏暗。”
他记得在哪里读过这句话,略一回想,竟认真地跟她探讨起诗歌,“这一行,是不是被翻译成,仅余我与暮色平分这世界。”
孟葭笑,“这是钱钟书先生的翻译,哪里是我能比得了的呀?”
那种近代文人独特的留白蕴味,笔下自挟的凄婉和浪漫,非几十年深厚的功力不可成。
钟漱石收回手,适当地提醒她,“你才刚上大一,放轻松,不用这么着急。”
“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放松,钟先生。因为我既不聪明,条件也不如别人。”
孟葭调侃自己,脸上带着自嘲的笑,轻飘如薄纸鸢,但句句皆是实情。
在报专业的时候,她很想选目录里那一栏,二加二的留学项目,大三就可以去伦敦大学,根据历年的录取线,她的分数应该是够的,但孟葭被高昂的学费吓到,退而求其次,报了翻译专业。
自从她去过一次伦敦后,就对泰晤士河畔的风情难以忘怀,总想着能有机会去念书。
她后来专门问过考入同校的学姐,学姐告诉她,他们学校的大四毕业生,大部分都选择在本校读翻译硕士,留存率很高。
如果实在想出国,又担心费用的话,可以申请公派留学,但名额是很少的,竞争压力非常大。她明白,无非是好中再择优。
孟葭说完,很快又低下头,接着进行她的翻译练习。
钟漱石面上风轻云淡,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渺如山海,思绪已不知走了几千万里。
他眼前这个女孩子,天底下最俗套的剧情,荒谬且狼狈的,全发生在她的身上。
疯癫早逝的妈妈,一心钻营而另攀权贵的爸爸,和固步守成的外祖。
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自由生长,反被滋养出棱角分明的美丽和清醒,冶艳横斜。
空姐来添茶,孟葭说一声谢谢的功夫,余光瞥见对面正睇着她。
她想,光顾着做自己的事,会不会不礼貌?他是要人陪他聊天?
孟葭收起笔,挑了个不会踩雷的题目,“先生是学什么专业的?”
她说完又暗暗纳闷,广州到北京到底几个钟点?没有那么多话讲怎么办。
他手搭在膝上,“和你父亲一样,研究古典哲学。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专业之一。”
但孟葭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古老神秘,“那你最初,是想成为一个哲学家?”
钟漱石眼眉松散地笑,“一点也不。人到了称什么家的地步,基本上,这条路也就走到尽头了。”
第5章 05
◎人生不过一走棋◎
05
因为焦虑不安,不断地幻想着和外婆分别时,声泪俱下的场面,孟葭因此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可真到了这一刻,彼此的反应又都很平静,至少照面时很太平,大约她们祖孙两个,都不怎么善于表达内心。
这样也好,弄得哭哭啼啼的,孟葭反而更难过。
孟葭看书看累了,头往软枕垫上一歪,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但飞机上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谁问一句,“孟小姐挺用功的。”
又有人感喟了声,“是个有心气儿的。”
渐渐的,孟葭就听不清了,等她再度被空姐推醒时,飞机已经降落在首都机场。
她揉揉眼睛,身上落下一件男士西服,垂顺的布料,挺括度极佳,不用刻意去闻,她已被一股山雾香轻柔地包裹住。
孟葭疑惑抬头,“钟先生,这是你的衣服?”
钟漱石修长的手指按住刚摘下的眼镜。他浑不在意地说,“穿着吧,一会儿车里也凉。”
孟葭恭顺地受了他的好意。她问,“钟先生平时也要戴眼镜吗?”
他大力摁着鼻梁,“度数不高,偶尔累了会戴。”
郑廷帮孟葭把行李箱放上车。
来人身穿正装,领口别着和郑廷相同样式的徽章,他样子很着急,“钟总,钱总工又出事了。”
钟漱石不悦地皱眉,“回集团说。”
“是。”
他拉开车门请钟漱石上去,目光瞥见孟葭的时候,尤其她肩上还披着钟总的西装,用疑惑的眼神看郑廷,当着面没敢多问,只说了句请上车。
这辆黑色奥迪空间很大,但气氛比来时更加阴森。孟葭只占一小块位置,坐的离钟漱石更远些。
她只管看着窗外,在路过长安街中段时,被凸显在眼前的、那份浩荡的壮观惊住,情不自禁地哇塞一声。
车厢内诡异的安静,被这一声软腔柔调的欢呼打破,钟漱石勾起唇角问,“好看吗?”
孟葭不住点头,“好看的,钟先生。”
钟漱石手肘点在车窗边,撑着头,从鼻腔里哼出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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